隔着沉重的殿门,声腔似曾相识,然而言语中提及的胡亥,让秦梦心中一凛,不由问道:“外面女子是谁?”
豆旃也随即紧张起来,连忙止住哭泣,擦擦眼泪,低声回应道:“大王的胡姬,兄长养女秦莎!”
秦梦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未曾想到身为秦王姬的秦莎竟然是秦二世胡亥的生母,如此说来自己不就是胡亥的外祖父?秦梦想及于此脸上不由展现出了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
小人豆旃拉住秦梦的手,向里厢房礼让道:“秦莎素有心机,兄长和诸位夫人还是请入内室暂避!”
关于左清的情况,还未开口询问,就被秦莎打断了,秦梦不得不暂且回避。
秦梦随同芈琳三女进入豆旃内室,豆旃便迈着短粗的小腿小跑打开了门。
“夫人快进,豆旃巴不得您和公子天天叨扰仆下!呦呦,胡亥小儿怎么又闹人了,豆父和你玩耍!”豆旃的说道。
秦梦随即隔着内室的帷帘看到豆旃牵着一个蹒跚走步的白胖婴孩进入房中。
“豆父,怎么大白日的关上了屋门?你在藏宝吗?”秦莎的夏语说得不错,不过依旧有着浓浓的肃慎大豆碴子味。
豆旃老练的嘻哈回应道:“就是在藏宝,老仆的好些东西都要藏起来,就是为了给胡亥留着玩耍!”
“豆父你的院内怎么会有数位郎中卫,其中竟还有几位胡人?大王是不是又在令人执行秘密使命?”秦莎俏皮的问道。
“啊?哦!是,是,莎夫人就是个小机灵,啥事也瞒不住你!”豆旃向外望去,语言有些局促的应付道。
“是不是左母又在催大王让豆父张罗出海寻找秦父之事了?”秦莎语气轻佻的问道。
里屋的秦梦闻听,体内热流涌动,看来左清还是一直记挂着自己。
豆旃愣怔一下,屋中立时寂静下来,只有胡亥小童咿呀呀稚嫩的撒欢声。
“夫人,老仆说句不该说的话,不论怎么说,兄长和左氏夫人当初对你,还有你的母亲都有恩情,你不当出言不敬!“豆旃语气愤怒的沉声说道。
“豆父,息怒,小女不该在你面前说,左母命真好,秦父葬身大海,心中惦念秦父,大王一点也不介意,反而三宫六院只独宠她一人!
莎儿所言,也是替左母担忧啊!如今她一人霸占大王,这王宫之中诸多夫人可是怨言甚大,大王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此下去日后失宠,那左母还有好日子可过吗?豆父就不说向左母劝谏一二?”秦莎委屈的说道。
适才秦梦心中燃起的激动,一下子就让秦莎的一番话浇灭了,而且还是句句锥心。
今日此来就是向豆旃求证左清是否受了委屈,然而秦莎这一番抱怨,还不能说明问题吗?秦莎的话侧面也验证了宋义那厮就是满口胡言。
秦梦有些绝望,眼泪不可遏制的流满了面颊,这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赵正独宠左清,左清独占赵正,郎情妾意。左清还顾念旧情,秦王赵正又不介意。自己老大远跑来,难道要为了自己心中的不舍,横插一杠拆散他们?
自己就是个多余的人,左清可是怀有了身孕,再过几个月人家就是一家三口,团团圆圆,而自己彻底就是一个外人,自己这个已经葬身海底死去的人,有何脸面跳出来,打扰人家幸福的生活?
和左清见一面,又有什么必要呢?只能给每个人徒增烦恼和尴尬。
这就是一盘女之爱无解的棋局。
心碎之后,秦梦决定选择理智放手。
豆旃居室的窗户通往后院,秦梦神情黯淡的冲芈琳盖倩阿青三人做了一个出去的手势,三女随即矫健的翻窗而出。
就在秦梦翻窗之际,突然帷帘晃动,秦梦回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竟然是一个膀大腰圆的秦宫阉宦。更令秦梦诧异的是,他胳膊间竟然夹着双眼紧闭的豆旃。
阉宦见到窗边站立的秦梦,神色不由大变,颤声喊道:“夫人,屋中有位郎中卫!”
“格杀勿论!”秦莎果断凌厉的话音未落,就又进来两个阉宦,他们手中皆拿有不带木柄的矛头。
两个阉宦猛扑秦梦,秦梦一闪身躲过,随即抽出身上宝剑,抵住一位阉宦的心窝,未曾想到另一位全然不过伙伴生死,再次挺矛头刺来,秦梦一个侧踢踢过,阉宦倒下,随即轰隆一声砸烂了豆旃七尺的小床。
夹持豆旃那阉宦更狠,随手将豆旃扔在地上,一脚踢向那被秦梦剑尖所指的阉宦,结果踟蹰不动的阉宦中剑当即毙命,紧接着他又随即扑向秦梦,凭借九尺高的身体,硬生生推着穿心而死的阉宦,把秦梦逼向了墙角。
“捅死他!”凶悍的阉宦对床榻上挣扎起来的另一阉宦厉声喊道。
秦梦眼前一道红线闪过,只见面前逼压自己的阉宦头颅飞起脖颈喷出了三尺高的血柱。
盖倩翻窗而来,又是一剑直刺刚刚站起手中拿矛头的阉宦眉心,脑浆迸裂,尸首再次砸在了豆旃的床榻上。
“弄死了吗?”话音未落,靓丽的秦莎撩开帷帘就出现在满脸血迹的秦梦面前。
秦莎见到三位阉宦全部倒地暴毙,她自己又被盖倩的剑尖抵住了脖颈,瞳孔不由惊恐的睁大。
“我是大王的胡姬……”秦莎缓过神后冲着一身秦人装束的盖倩厉声喊道,但她的喊声是越来越小,直至没有了音声。
“盖母?你是盖母?”秦莎不可思议的望着盖聂失声叫道。
“认出我了?和你母亲一个德行,狠厉阴险!”盖倩吐了口唾沫斥责道。
秦梦深吸一口气,推翻身上的尸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跑到瘫倒在地的豆旃身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秦梦这才缓了口气,问向秦莎道:“为何要打晕豆父?”
秦梦一张口,秦莎就认出了秦梦,惊异的叫道:“秦父,你真是秦父?你没死?你,秦父怎么在这里?”
“我问你为何打晕豆父?”秦梦厉声喝问道。
帷帘又是一晃,突然一个头戴巾帻的怀抱小婴孩的阉宦探进头来,一眼看到秦莎被劫,又见屋中狼藉一片,不禁撒腿就跑,随即高呼道:“来人啊,有贼人劫持夫人……”接着秦梦听到了咣当门户大开的声音。
幸而有芈琳领着八位胡人兄弟堵门,谁也没能从房中走脱。
“秦父,小女砸晕豆父……是……对,是为左母报仇啊!”秦莎吞吞吐吐转着一双大眼睛说道。
“左母和豆父有何仇?”秦梦板着脸问道。
“左母被太后设计和大王私通……不,不是私通,左母一世清白,却怀了大王,不,秦王的子嗣,左母几次欲死,小女就是为左母出气报仇……”秦莎神色慌张,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
秦梦敏锐意识到这里面有事,打断她的话说道:“从头给我说起……”
突然院外传来了号角声,镇定的秦莎随即崩溃的哭喊着向秦梦伏拜恳求道:“来不及了,秦父,求你了,咱们快离开此地,太后赵姬被我所杀,一会禁卫就会找到这里,我只是为了让豆父替我顶罪,小女如何也不知你在这里啊!咱们若是不走,秦王会以为太后赵姬乃是秦父所杀……”
“什么?你杀了太后赵姬?”秦梦不可思议的说道。
秦莎如小鸡啄米点头的承认。
“杀赵姬为了嫁祸豆旃?”秦梦又追问道。
“是,小女就是要嫁祸豆父,谁都知晓豆旃和左母关系最近!”秦莎眼中含泪惶恐不安的催促道。
“太后如何设计了左母?”秦梦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求求秦父了,咱们快些离开此地吧!”秦莎声泪俱下的哭泣道。
“你说?”秦梦拿剑指着浑身战栗的仅存的一位阉宦问道。
阉宦趴在地上不敢抬头,尖着嗓子说道:“三月前太后给左氏夫人和大王同时下了虎狼之药,那时太王太后丧期刚过,谁知太后竟令宫中倡优诱惑大王,大王药效发作,第二天醒来却发现身边睡着的竟然是左氏夫人!左氏夫人为此数次求死,若不是大王看的紧,恐怕……”
“嫁祸豆父又为何?”秦梦依旧不为所动追问道。
秦莎声嘶力竭指着那阉宦呵斥道:“赵高不要再说了!”
此人叫赵高?秦梦不禁多看了他两眼,这才注意到,原来也是老熟人,这个赵高便是杜邮亭长赵通之子,夏姬以及子婴的有罪家臣。
秦莎膝行抱住秦梦的小腿哭诉道:“来不及了,小女就是想用豆父随便嫁祸给左母,若是左母怀有了王子,我的胡亥可就要失宠了!都是小女一时贪念,小女知错了!秦父快些走吧!小女愿意一力承担所作错事,若是秦军禁卫赶到,秦父就说不清了,即便小女承认,秦王也会怀疑是秦父杀了赵姬!若是连累了秦父,小女即便身死,也难逃其责,更别说报答你对我们母女的恩德了!”
秦梦一愣,未曾想这个节点,秦莎还顾念起了恩义。
赵姬同样也死于非命,这让秦梦很是意外。
《史记秦始皇本纪》有载:十九年,始皇帝母太后崩。
赵姬之死,倒是符合历史记载,不过史书只是记载了死,并未说明是如何死。
这条记载颇为玩味,十九时,秦王正还未称帝,称之谓始皇帝不妥,也许这条记载是后来人补上的,也许是司马迁笔误,也许是后人传抄出的问题。
不管怎么死,反正赵姬死了。秦王宫内号角大作,马蹄嗒嗒作响,到处都是禁卫抓刺客的呼喊声。
“走,带上他们离开乐正府!”秦梦抱上昏迷不醒的豆旃,吩咐兄弟们道。
秦梦从豆旃所在的乐府出来天色已黑,便以护送秦王夫人的阵势,行走在通往宫外的大道上,秦梦有些纳闷,其他地方都是鸡飞狗跳,为何这条大道就这般安静呢?
“站住!你们是那司禁卫?不知这是禁地吗?”突然斜刺里跑出一队梳着歪髻的持戟郎中卫喝止住了秦梦一行人。
秦梦芈琳俱是一愣,眼前这条大道是前往秦王处理政事召开朝会的紫宸殿主干道,无数秦王宗室都居住在大路两旁,就连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文昌君府邸都在这条路上,这里如何就成禁地了?
这是一对皆未带冠的低级禁卫,秦梦根本就未放在眼中,随口回道:“我等是郎中令的亲卫,一直在外当差,此次才接受奉命保护夫人的使命,不知此处是禁地,还请袍泽见谅!”
秦梦表现的实在过于气定神闲,拦路禁卫只是警告秦梦绕道而行,并无在细加盘问。
就在秦梦转身之际,看到自己曾住过的文昌君府邸,涌出了无数手持火把的侍女僮仆,还有一驾十六匹马的华盖马车,车上一人头戴通天冠,灯火之下俨然就是在阴山下见到的哥们儿赵正。
秦王赵正这是要往后宫走,秦梦急忙挡住胡姬,缩头退到道旁屋檐之下,准备等待秦王玉辂过去。
秦梦很纳闷赵正为何出入自己的故宅。难道左清就在自己以前的文昌君府邸居住?鲁勾践不是说秦王赵正为她建造了新的宫苑吗?
秦梦回头对抱着胡亥的胡姬秦莎问道:“左母可就在前面府邸居住?”
秦莎紧张的点点头。
果然不出所料,秦梦心头随即涌过一阵阵的暖意。看来爱妻左清对自己依旧念念不忘,只不过造化弄人,走上了一条和自己渐行渐远的道路而已。
她是那般喜欢孩子的一个女人,如今就要成为母亲了,自己如何忍心,再去打搅她已安定下来的生活呢?
就在秦梦做出何去何从决定之时,秦王赵正的玉辂正走到自己正前,突然秦莎抱着胡亥飞奔而出,冲着玉辂上的秦王赵正大喊道:“大王,大王,是他们杀了母后,是他们劫持了妾身还有豆父……”
心如蛇蝎一般的女人!
秦梦鄙视的看着奔跑的秦莎背影,在嘴中含一口唾沫,以改变说话的腔调,截住秦莎的话语大喊道:“不错,太后就是我等缭王子门客所杀,下次我等再来,就是要你这个狗王的脑袋……”
秦梦话未喊完,就扔下豆旃,领着芈琳一行人等冲进了秦王宫的夜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