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秦梦曾和龙阳君谋划前去美洲寻找失落的商王海外之地,为了适应前途凶险海上航行,龙阳君听从秦梦建议,先在近海练练手。
谁知这一练,龙阳君竟收不住性子,被身毒王子羯陵伽忽悠去了趟南海,这一走就没了音讯。
就如当年消失一样,龙阳君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了秦梦眼前。
南海的壮美,沿岸各国的原始野蛮以及身毒之国的异域文明,龙阳君都是一言带过,着重讲了一个秦梦无法接受的残酷真相。
秦梦面沉如水,瞪着死鱼般的眼睛,一直听着,直到芈琳领着四五个手捧食物漆盘的小厮进来,秦梦才收敛这副吊死鬼的面容,改为气鼓鼓的盯着芈琳大喘气。
龙阳君极其不屑的瞟了芈琳一眼,掐着兰花指,袅袅婷婷的从暖席上起身微微叹了口气,向秦梦拱手做了一虚礼说道:““夜深了,家里郎君还等着妾身呢?男女有别,多待不便,姊姊改日再和对酌饮酒吧?”
龙阳君令人发酸倒牙的做作,秦梦全然不在意,拱手就说道:“姊姊走好,小弟就不送了!”
等一众小厮和龙阳君退出门外,随即厚重的柳木门咣当一声巨响,秦梦面色不善的插上了门闩,坐回暖席之上,只是冷冷对着芈琳发笑。
芈琳一脸震惊,不可思议的望着秦梦,嘴里嘀咕道:“郎君这是怎么了?适才那女子是谁?转眼功夫,你怎就像变了一个人?”
秦梦依然不语,只是冷冷不屑的望着小碎步靠过而来的芈琳。
“是妾身惹你了吗?有什么心思秦郎尽管说出来妾身一定不会违逆你!”芈琳小心翼翼偎依到秦梦身边委屈的喃喃说道。
秦梦端起酒觚,仰头喝了一口,酒味发酸难饮,一怒之下,“啪”的一声,便将酒觚砸在了门扉上。
面对秦梦血红吃人的眼睛,芈琳浑身一怔,从来未看到秦梦也有如此暴戾发狠的一面,她陡然抱住秦梦,哭泣道:“秦郎,你到底怎么了?为何这样吓人,快告诉妾身,到底怎么回事?”
秦梦冷笑着,一把推开芈琳,仰天苦笑道:“我也真是够傻了,怎么能相信爱情?更是在这里相信爱情?而且对象竟然还是大秦的王后?我他娘的真是傻透了!竟然还真动了情!这大概就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吧!”
偷眼看了芈琳一眼,见她脸色苍白,不敢直视自己,秦梦彻底相信了龙阳君所言,芈琳就是秦王赵正的派在自己身边的细作。
古有西施诱夫差,今有芈琳惑缭子。本是一番诚心换明月,怎奈明月照沟渠,此时此刻眼前闪过一幕幕和芈琳缠绵的画面,秦梦内心翻江倒海,真想一头扎进地缝里不活了!
老婆还是自己的好!秦梦此时心头只有这句话在回响。
“告诉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什么?”秦梦收敛住了夸张的演技,重新坐好,淡然问道。
半趴在地上的芈琳,短暂沉默之后,突然抖擞起精神,抹了一把眼泪,面对秦梦而坐,一脸刚毅之色说道:“既然秦郎也已窥破妾身目的,那妾身也就实话实说!”
芈琳说着,端起另外一只酒觚,满了两杯浊酒,递到秦梦面前一杯,用她纤细手指将鬓角碎发撩到圆阔玉耳之后,陡然举杯一饮而尽,哽咽的说道:“妾身出使房陵是奉大王之命,要以身验证你是否有育子的能力……”
“……”秦梦哑然。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是秦王,未来秦始皇,干出来的事吗?
秦梦如遭雷劈,内心更是无比震撼!秦梦未曾想到,芈琳接近自己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目的而来。太过荒诞不经,此事若记于史册,传于后世,大概也无人会信。
好像也不是太过荒诞!秦宣太后魅惑义渠生有两子而后灭其国,夏姬侍奉犬戎君公为秦稳定西戎边陲,皆是秦国女人为国大义献身的壮举。再多一条秦王正为察明王子缭居心使王后私奔献身,并列起来,此事也并不显得太过突兀荒诞。
龙阳君从海上归来之后,急于联系秦梦,可那时秦梦为救发妻左清在房陵正埋头谋划造反事宜。
龙阳君没办法只得派出去手下门客四处收集有关秦梦的消息。事也巧了,龙阳君通过潜伏在咸阳市中的宋义,得知了芈琳前去房陵。若事情就此打住,秦王和秦王后的秘密也就不会暴露了。
宋义是女公子芈琳的家臣,而宋氏以前又是宋国公族,乱起效忠,宋义当先效忠宋公子龙阳君而后才能轮到芈琳。
于是龙阳君通过宋义就得知芈琳出使房陵藏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目的,具体什么目的,芈琳未向宋义严明,只是交代宋玉要派遣得力人手,时刻跟随在她的身边左右,以备不时召用。
女公子芈琳这么大的事,宋义自然不敢怠慢,于是亲自出马,隐藏在暗处,时刻准备等待女公子的芈琳召唤。
龙阳君说,宋义曾和芈琳有过一段失散,但芈琳到了鄂城之后,他们便就重新取得了联系。至于要执行什么任务,芈琳还未曾向宋玉透露。
原来芈琳一直还有一条和外面沟通的渠道,自己竟然浑然不知。
一路的风风雨雨,秦梦以为芈琳孤苦可怜,没想到她一直还留了一手,而且在危机时刻,竟然沉得住气,都没有丝毫暴露过。
秦梦气恼芈琳为了防自己而留此一手,本是出于愤怒之下的发泄,谁知一诈之下,芈琳交代了更为残酷的真相。
秦梦苦笑道:“你的目的也已达到了吧?若是你真的有孕了,那你身后的人,是不是要杀我灭口啊?”
芈琳突然凝视秦梦,眼中的刚毅随着泪水而一扫而尽,可怜楚楚的说道:“秦郎你冤枉妾身了!若是要杀你灭口,我何尝要启用我的家臣?妾身是真的爱慕秦郎,从不相信秦郎是大奸大恶之徒,妾身曾想过,若是秦郎真是诈称无嗣。也非是为了复辟江山社稷。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
妾身让自家门客藏于暗处就是为了及时救出秦郎!妾身也想过,一旦怀了你的子嗣,妾身一定生下来,为秦郎抚育。
可惜秦郎不是一般人,那夜妾身的阴谋未能得逞!”
秦梦相信芈琳所言,她那一双红润的大眼,饱含着晶莹的泪水,望着自己,眼神透彻,绝对是真心话。
秦梦更是震撼秦王赵正的多疑用心,于是问道:“这都是大王一手的谋划?”
芈琳沉默半晌,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睛,伴随着大颗大颗滚落的泪水,仰头说道:“妾身探得,这是大王和他客卿还有王叔婴一起探讨出来的办法!”
“大王太多疑吧?李斯也知情?公子婴何时又回到了大王身边?”秦梦更是诧异的问道。
又是半晌默默流泪,芈琳幽幽说道:“大王说过,不能不防秦卿,他实在太过优异!李斯被大王重用,志向不在秦国而在天下,焉有不效死力?大王亲政伊始,手下并无太多可用人才,太后势力一去,自然笼络秦国宗室势力,重用王叔尽在情理之中!”
“啊!”秦梦长叹一口气,真不能怪赵正多疑,多疑是一个优秀帝王应当具备的基本素养,要怪只能怪自己阴谋用的太多,反噬了自己!
“妾身虽然贵为王后,却是秦王的一颗棋子,妾身虽是楚国女公子,却不能为楚国百姓谋福利!反而秦郎你这个灭国王子,毫无利己之心的保全了楚国万千百姓的性命!仅凭这一点,妾身就会无怨无悔侍奉左右!”芈琳一脸正义凛然之色谈道:“要说出使前,妾身还曾留恋秦国的富贵地位,可是一番九死一生的磨难过后,妾身是真心的爱恋秦郎。即便去做秦郎的女婢,妾身也甘心如怡!
芈琳嘴角突然挤出一丝苦涩的微笑向秦梦问道:“适才那怪异女子,可否就是龙阳君?”
秦梦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凝视芈琳。
芈琳一怔,接着说道:“其实她的到来,妾身就已经感到妾身和秦郎的甜蜜日子过到了头!今夜全盘托出,妾身并非要乞求秦郎的原谅,只是请求秦郎暂时将妾身留在身边,若是妾身被你驱走,恐怕大王就该有疑心,那时左清姊姊就再也回不到秦郎身边了!”
秦梦脸上肌肉不禁颤抖了起来问道:“大王知晓清儿藏身之地?”
“大概只有秦郎把大王看做不谙世事的幼弟,其实大王城府非你所见!”芈琳朗声说道,语气之中带有讥讽之意。
秦梦愕然,不幸被芈琳言中,赵正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依旧是那个十岁的蒙童,十三的少年,十七八的血气青年。
“王兄昌平君,你以为大王不能掌控吗?非也,大王就是为了逃离函谷关,到时候好以心怀二心的罪名,彻底剥夺了他在秦国的一切权柄。大王此举就是要全盘控制秦国权柄!若不是秦郎把王兄安置在管城,大概王兄在达到郢都之前,就被擒拿了!”芈琳淡然老练的说道。
秦梦心中惊骇,本来以为只有自己才知晓昌平君的下落,没想到秦王赵正早就在放长线钓大鱼了!
接下来芈琳所言,更让秦梦心生惭愧。
“大王让你扶立公子负刍为楚王,好让楚国陷入内乱,可秦郎并未听从大王的命令。其实也在大王的预料之中。大王早已在江陵集结了重兵水师,时刻候命,准备一举拿下东半部的南郡!也许此时竟陵君鄂君他们正在举家逃亡!”芈琳森然说道。
秦梦听闻呼吸急促,手一摸,额头上布满了汗水,不禁问道:“你是如何知晓的?这就是楚王李姬母子不讲条件这么快答应老鄂君所有条件的原因!”
“妾身不仅知晓此事,而且知晓秦郎不知晓的事情!”芈琳骄傲的一抬眼,又恢复了女王范,神情睥睨冲秦梦说道。
“哦?还有我不知晓的?”
芈琳没有回答秦梦的问题,而是站起了身来,拉开门闩,轻轻的拍了拍手,接着外面黑影中跳进来一人。
人长得浓眉大眼,威风凛凛又不失儒雅之气,秦梦认得,这就是宋义。
芈琳说道:“宋卿请告诉王子,龙阳君这些天都谁来往密切?”
宋义向芈琳做了个长揖,说道:“回禀主公,暴露你的行踪,并非仆下本意,不用此不足以取信龙阳君……”
芈琳杏眼一瞪,不耐烦打断他的话道:“少废话,快说正事!”
宋义听闻这才诚惶诚恐的向秦梦一作揖说道:“仆下令人跟踪过龙阳君的门客,她这些时日和文信侯吕不韦交往甚是过密!她从文信侯那里获知了王子夫人在巴郡的藏身之地,并且安排了不少死士前往!她必有胁迫王子的野心,王子不能不防!”
宋义所言若是真的,那么龙阳君又有什么图谋呢,一别数年,真是不好推测她的心思。难道南海之大还没有打消她复辟殷宋的执念吗?
秦梦倒吸一口凉气,向芈琳问道:“为何告知我这个消息?”
芈琳噗嗤一笑,挥手让宋义下去,她重新关上了门户,再次来到秦梦的身边,玉臂拦在秦梦的脖颈,一脸诱惑之态的盯视秦梦良久,突然噗嗤一声道:“妾身适才,真的慌了心神,冷静下来想想,妾身陡然发现妾身在秦郎心中占据了不少的位置!要不秦郎为何对我大发雷霆之怒?妾身说过,要跟你一生一世,你也答应了妾身!左清姊姊对秦郎如此重要,妾身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即便今日龙阳君不来,妾身也准备将所有隐瞒的事情悉数告知秦郎,以求得秦郎谅解!告知秦郎,无非就是要和秦郎,一同搭救清儿姊姊!”
秦梦也未曾料到听闻芈琳欺骗自己的那一刻心中哇凉哇凉,真有一种不胜言表的大悲凉。
芈琳多情而又执着的表白,让秦梦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欢喜。
芈琳湿润的吻贴面而来,令人无法拒绝,望着西方,秦梦心中暗暗发狠,既然不相信哥们儿,那就甭怪哥们儿不讲兄弟情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