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相距东陵域三百里,一个来回最短也要三日,尹辞若想在三日内返回,必须短时间内迅速斩杀九幽地冥蟒,否则定然无法如期赴约。
可凭一己之力斩杀九幽地冥蟒又谈何容易。
想当年对战九幽地冥蟒,玉门便出动了十数人,各个修为不低,可却都奈何不了它。最后是岁聿以自身为引,不断消耗九幽地冥蟒妖力,耗时一月才在众人合力之下将其斩杀。
尹辞清楚自己的实力,他不可能短时间内解决九幽地冥蟒,所以一定会违约的。
纠结一番,尹辞最终决定走之前去和朱颜说一声,让其别等着自己。
老实反悔拒约,总比放人鸽子强,毕竟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尹辞感觉他可能承受不住朱颜被放鸽子后的怒火。
所以他折返了离苦居。
只是当看到水榭前湖水中少年少女欢乐采莲的场景,他在路上斟酌了一遍又一遍的说辞最终咽在了肚子里。
五月中旬,一片翠叶的湖水中些许芙蕖初绽,水水嫩嫩,煞是可爱,清风拂过,带来淡淡清新的清香。
红衣少年挽起裤腿衣袖,于翠叶中采摘下朵朵芙蕖,岸边的粉衣少女怀中捧着一束鲜嫩芙蕖,她四处张望着,不断给红衣少年指着采摘的位置。
“朱颜哥哥,你左手边那朵,那朵最是好看!”
“好!”
“朱颜哥哥,还有这边,……这边这边……”
“看到了看到了。”
“……”
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画面里,尹辞没有闯入,也没有打断,他只远远看着两人。
做下的决定不知为何还是放弃了,尹辞转身便离开了离苦居,无有人发现他曾来过。
似有所感,刚采下一束芙蕖的朱颜下意识侧目望去,可入目之处空无一人,他疑惑眨了眨眼。
将手中含苞待放的花束递给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女孩,朱颜若有所思,再次回头望向刚刚看去的方向,可那里仍旧什么都没有。
心道奇怪,明明感觉有人在看着他。
心生疑惑,不过他也没过多注意,又按着静云小姑娘的指示采下一束白芙蕖,这才终于上岸。
两人怀中抱着各色含苞待放的芙蕖,并肩走在水榭长廊中。
静云手中拨弄着怀中的芙蕖,小脸却挂着担忧,“朱颜哥哥,咱们把哥哥莲池里的花都薅秃了,哥哥回来能放过我们吗?!”
“啊这!!!!”
朱颜如花的笑靥僵住,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虽然心虚,但他却回答得十分坚定,若不是手中抱着芙蕖,他肯定拍着胸脯保证。
“相信我,少主他不会介意的。”
要说他哪来的自信,就凭这不是他第一干这种事,按他多年的经验来看,尹辞顶多就骂他一顿,再不济打一顿,完事了也不会生气的。
“可如果哥哥介意怎么办?”
没有朱颜那般乐观,第一次干坏事的静云姑娘心中忐忑不安。
采花的时候是开心了,玩够了,现在是越想越不安。
但朱颜却是狡黠一笑,“静云你不懂,少主他啊,最是心善大度,怎会为此小事动怒呢。”
说着,他微微低头,轻笑一声,玩闹似说道:“再说了,少主他个大忙人,会不会发现都是一回事,哪有时间来管我们啊。”
他语气微沉,带着几分耍小性子的意味。
“不提其他,”朱颜抛开脑中杂念,将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怀中那娇艳欲滴的鲜嫩芙蕖之上。他轻轻地嗅着花朵散发出的缕缕清香,唇边不由自主地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
“瞧瞧这么多鲜嫩的芙蕖,那香香甜甜的酿豆沙芙蕖糕可就全指望静云啦!”
被朱颜诓来采芙蕖的静云:“!!!!”又拉我干活!!!
“朱颜哥哥,不是你说你想学,才拉我来采花的吗?!!”
静云小姑娘之所以冒着被族兄责罚的后果同意和朱颜摘花,便是因为朱颜缠了她很久,说想学做如何做酿豆沙芙蕖糕。
静云姑娘虽然修行天赋一般般,但是心灵手巧,总会做出精致小巧的玩意,好吃的甜品糕点也是其中之一。
“哈哈,哈哈——”朱颜讪笑两声,而后赶忙应道:“那、那是自然,只是静云也知晓我那手艺,所以就得劳烦静云了。”
好叭,他确实想过偷懒,但这也不能怪他啊,他厨艺这一块着实是学不来,做出来的东西品相虽看起来不错,也吃不死人,但那味道着实让人难以下咽。
所以这才想诓一下静云小姑娘,但是小姑娘可不依他。
好叭,亲自动手也行,整整三天呢,他再好好学学,以他的聪明才智,区区一个酿豆沙芙蕖糕,那还不手到擒来。
新一代厨星正缓缓升起。
朱颜斗志昂扬,信心满满。
三日光阴一晃而过,转眼便到了约定好的时间。
辛夷花林中,古老挂满丝带的辛夷花树下,红衣少年身长玉立,手中提着用灵流保温的食盒,想着即将到来的人儿,他唇角不住上扬,面含笑意。
可日升日落,他等了又等,直至深夜仍旧没有等来他要等的人。
眼中的光逐渐暗淡,朱颜扬起的唇角终是撇下,他低下头,抱紧怀中的食盒,安坐在辛夷树交织错乱粗壮的树根之上。
“不是答应了一定会来的嘛,人呢?!!!”
“不是说只是事务交接,谁家事务交接三天三夜还没有停歇的时间!!!”
“就算忙得没法赶过来,就不能传个信!!!”
“……”
少年低声喃喃自语,音色些许哽咽,呢喃时自是气愤的,可更多的是委屈,骨节泛红的手指摩挲着手腕上的黑白流珠,他漂亮的桃花眼中氤氲了一层水雾。
待将心中的气兀自发泄完,朱颜忽地站起身,抱着食盒直接往疏风厅的方向跑去。
“你不来,我去寻你不就行了!!!”
话虽如此,可疏风厅乃尹氏一族卷宗存放处,机密重大之地,尹氏族长所居之所,哪是朱颜想去就能去的地方。
不用想,朱颜被门外的守卫拦下了,但他又被放进去了,是尹肖恩下的令。
尹肖恩微微抬起眼皮,打量着台下面色紧张的红衣少年,无形的威压压在少年身上,压得少年险些站不住。
冰冷无情的声音响起,打破了疏风厅中压抑的沉默。
“北唐朱颜,十四年前北唐岁聿带回来的那个孤儿?”
“朱颜见过族长。”
察觉尹肖恩语气中的不善,朱颜恭敬行礼,同时心下不解,他也未曾招惹过这位传闻中的尹族长,对方找他来是为何?
收回视线,尹肖恩也不啰嗦,直接开门见山道:“自明日起,你,搬离离苦居,别再缠着尹辞。”
“??!!!”
闻言,朱颜瞳孔蓦地放大,面露错愕震惊,满脑子的问号,他失神片刻,不明白尹肖恩为何突然这么做。
“族长,为、为何?”
尹肖恩垂下眼帘,难得好心解释道:“离苦居乃我族少主居所,你不过北唐一族中一个修行天赋较好的弟子,有何资格住在那里。”
“尹辞身为尹家少主,身兼重任,之前容你在此,不过是念尹辞年幼,需要人陪伴,而今你已无作用,自然不该留在那里。”
朱颜眉头紧锁,他紧抿着唇,咬牙不语,垂在身侧的手不觉握成拳。
“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少主的意思?”
连朱颜都没有发觉,他在问出这番话的时候声音是如何的颤抖。
“呵”,尹肖恩轻嗤一声,面带不屑,“你觉得呢?”
“不……”
朱颜下意识想回应不是,可尹肖恩并没有给他机会。
“好歹也是一同长大,有十几年的交情在,有些话尹辞自然是不方便当面说出口的,所以便由本族长来代说。”
似乎是咬破了唇,口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味,朱颜摇头反对。
“不、不可能,我、我要见他!”
朱颜自是不信那是尹辞所言,尹辞怎么可能赶他走呢,离苦居那是他们的家,那是他们一同长大的地方,他怎会赶他走呢。
尹肖恩修长的指节轻轻敲击在桌面上,对于朱颜的失态不为所动。
“他不是早就提醒你了,这三年,他便没怎么回离苦居,原本想让你知难而退,谁知你没半点自觉。”
“他若是想见你,这生辰之约,他又怎会失约,任你一人苦苦等在那里。”
“族长,他在哪?”
朱颜仍旧不信的,下意识地想逃离此处,他想见尹辞,他知道现在不能慌,压下心中的慌乱,强装着稳定。
不管是走是留,他只要尹辞的亲口回答。
“呵”,尹肖恩又是一声冷笑,面色不悦,“非要说明吗,在离苦居十四年,尹辞为你受过多少罚,为你操劳过多少事务,因你耍性子触犯过多少门规,私自外出过多少次玉门!!!”
“你就是他身上的累赘,你说他想不想放下?”
十四年,离苦居所发生的桩桩件件,尹肖恩原是什么都清楚不过,只不过她不予追究理睬罢了。
“我……我……”
朱颜想解释,可该如何解释呢,尹肖恩说的不错,那些事确实是他做的,不管初心如何,尹辞也都因他受到了牵连。
尹肖恩自高堂上起身,如瀑的银发垂地,她慢步走下层层台阶,穿过层层纱帐,朝朱颜走来,她唇角分明挂着笑,可音色却寒冬呼啸的北风一般刺骨。
“谁会愿意一直给谁收拾烂摊子,尹辞虽不说,可你真当他心中无怨!为他人担下惩罚,你真以为他甘之如饴!”
“若不是因你是北唐岁聿带回来的,你真以为他会处处维护着你?呵——!”
“你不过是北唐岁聿丢给他的一个包袱,而今北唐岁聿脱离玉门,你有点自知之明就该离他远点!少给他惹点祸!!!”
“你爹娘,或者北唐岁聿,北唐一族的人应该告诉过你吧,我尹氏一族直系血亲,最是无心无情,薄情寡义!”
“他对你的好,几分责任而为,几分真心,你当真觉察不出?”
“不论真心还是责任,他的好都是实打实的,不是欺骗。”朱颜反驳。
“让他来见我,我……我会离开的。”
纵然心中不愿,可朱颜还是同意了。
尹肖恩身为尹氏族长,她既然已经为此事出面,那定然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朱颜心中清楚,尹肖恩仅是看在尹辞的面上,好心通知他一声,否则以尹肖恩的雷霆手段,恐怕他早就被狼狈地赶回北唐了,或者赶出玉门。
朱颜不记得自己怎么离开的疏风厅,待他回神之时,他竟回到了那棵古老的辛夷花树下。
更深露重,朱颜愣愣站在树下,露水湿透了发丝,殷红的衣裳被露水浸染呈现暗红色。
朱颜望着怀中一直用灵流温着的酿豆沙芙蕖糕,垂下的羽睫轻颤,一滴清泪滑落,砸在食盒上。
“若是厌恶,何不亲口与我说呢,何苦……何苦假他人之口?!……何苦委屈自己呢?”
“阿辞,……你就这般不愿见我吗?”
尹肖恩说尹辞是借着处理事务躲着他,她让他赶紧离开离苦居,别再等尹辞,尹辞不会来见他的。
尹肖恩还说,她只是传话人,他若不信,大可亲自等尹辞来赶人,或者尹辞再不踏足离苦居。
朱颜不懂,明明他们三日前还好好的,为什么尹辞突然间就做出这些决定来。
朱颜不知,在与疏风厅正厅一墙之隔的偏厅中,他心心念念的小尹少主便在此,并且知晓尹肖恩和他的所有对话。
朱颜走后,尹肖恩便迈步去往了偏厅,望着寒池中气若游丝却神识清明的尹辞,她缓步走近,黛眉轻挑。
红唇轻启,不带一丝温度。
“你当知晓,玉门之刃最忌感情用事,若是心乱,则剑不稳,稍有差池,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九幽地冥蟒虽说难以对付,但于你而言不过是时间问题,可你分明知晓该如何行事,却还如此莽撞!”
早在十四年前东陵域发生的那场祸事后,玉门就针对九幽地冥蟒作出了各种方案。此后若是再遇上九幽地冥蟒,纵然实力悬殊,也可将其斩杀。
这也是尹肖恩放心让尹辞一人前去东陵域的原因,可奈何,她终是放心放早了。
尹肖恩的声音越来越冷。
“尹辞,你想死,我不拦,可若是想败坏我尹家的名声,就别怪我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