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朱颜口中的“小雪”,尹白纯和邬沁皆是面露疑惑,他们并不认识名叫“小雪”的人。
邬沁倒是认识有一个名字里带雪的,只不过他感觉那个人跟眼前之人关系应该没那么好。
朱颜注意力短暂落在尹白纯身上,而后又看着邬沁,道:“不用猜,小雪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邬沁一愣,面露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的想法。
没等邬沁想明白,便又听朱颜道:“不过很抱歉,五夜城仅有的慧元晶在半月前就被小雪拿走了,并赠予了慕容楚衣慕容先生,这是五夜城所知晓的唯一线索。”
邬沁又是一愣,却也快速反应过来,“多谢前辈告知。”
朱颜一笑,看起来心情好像不错,还特意给邬沁指了指方向,“东南方向直走,有你想见的人哦。”
邬沁再次感谢,其实不用朱颜提醒,他也能通过蛊虫来确定江夜雪的位置,但朱颜都主动说了,也省了他一番事,现在紧要的便是从慕容楚衣手里拿到慧元晶。
道完谢,邬沁转身便要离开,只是在即将跨出夜楼之际回头看了眼一直挡在自己身前的尹白纯,挑了一下眉,最终他什么都没说便离开了。
他与尹白纯本就是相互容不下的,要不是因为他与小纯哥哥长得极像,他也不会次次忍让至此。
尹白纯来此的目的他不知,但也没必要知道,本就不是重要的人,知道那么多做什么。
邬沁走了,夜楼中就只剩下了朱颜三人。
朱颜看向自己身侧的岁聿,笑道:“岁岁难道还是要留下来,接下来的场面可是有些不好看哦,他们马上就到了。”
岁聿冷哼一声,没搭理他,坐着没动。
朱颜无奈叹息,讨好般道:“岁岁既然不愿走,不如帮我一个忙吧。”
岁聿挑眉,面露不悦,却还是问道:“什么忙?”
朱颜一喜,继续指着东南方向,说道:“之前答应了小雪一样东西,但是我现在没办法亲自取给他,岁岁前去帮看看小雪是否能取下。”
“多事。”嘟囔一句,虽是不情不愿,但岁聿还是乖乖离开了。
夜楼中仅剩下朱颜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尹白纯。
朱颜的目光也终于落在眼前这个白发黑绸缚目的少年身上。
仔细打量着,细到少年的每一根头发丝,朱颜没有说话,就含笑看着少年,就好像是在透过少年看什么人。
良久,朱颜终于开口,他说:“他将你养得很像他,只是为何都走了同样的老路?”
似欣慰,似不解,似惋惜。
尹白纯没有回话,只是握紧了手中剑。
没有错过尹白纯的小动作,朱颜俊美的容颜上笑意更浓了。
“反正他们还没来,不妨与我说说你的故事,说不定我死之前还能帮你一下。”
尹白纯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
没办法,朱颜叹息一声,自问自答道:“你应该知道做了玉门之刃一生就只能活于生杀中,再无自由,你如今还能借着职务之便守着他,可若是你不在了,又或者又有了其他玉门之刃,他会怎样呢。”
终于,尹白纯开口了,他回道:“他如今已经不需要我保护了,他很强,能照顾好他自己。”
朱颜还是那万年不变的笑颜,只是此刻音色却冷了些,“所以你宁愿他四处奔波,最后用一个傀儡来欺骗自己,你也不愿与他相认?”
尹白纯轻微摇头,道:“是我对他产生不干净的想法,他不需要面对,替身也好,傀儡也罢,他总会放下的。”
“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发现一切都是你的骗局的时候会崩溃?”朱颜唇角依旧噙着笑。
尹白纯神色漠然,似乎根本不怕朱颜说的这个可能性,“他不会的,他会,逐渐忘记玉门尹家,忘记尹小纯,忘记过往的一切。”
也彻底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这不,效果很明显吗,那么久了,他都没认出他来。
闻言,朱颜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蓦地苦笑起来,“有一点我倒是看错了,不是他把你教的像,而是你比他还狠!”
尹白纯不置可否,“本就是我的错,这么做的结果对谁都好。”
尹家的都是这么犟的么。
朱颜真的忍不住想骂人,但良好的素养让他没骂出口。
“你既然不觉得后悔,我又有什么好劝的。”
好言难劝该死鬼。
闲话说完了,也该聊正事了。
但是两人又陷入了一片沉默中。
还是朱颜打破了沉寂。
朱颜目光从尹白纯身上移到了夜楼之外,他道:“你走吧,你师父不来,单凭你,拿什么来奈何我。”
玉门无可奈何了几百年的五夜城城主又岂是一个小辈就能拿下的,来此寻仇的并不是尹白纯,他只是开路石,闯五夜阵,只为见到北唐朱颜。
五夜城从不变更的规定,凡是闯过五夜阵的人,五夜城都会给其能给的一切。自从朱颜继任五夜城城主以来旁人若想见他,便只能通过五夜阵。
朱颜既然知道尹白纯的身份,自然也清楚他来此的目的。
所以而今朱颜已经出现,尹白纯也算是任务完成。
可是,听着朱颜就这么让他离开,尹白纯有些不可置信,他以为他起码会和朱颜动手等到他师父来的,却没想到朱颜对他这个小屁孩一点兴趣都没有。
也就在尹白纯怔愣的一瞬,夜楼外一阵寒风吹起,一股熟悉的气息随之而来。
“小纯,退下吧。”
人未至声先到。
那是一道如空谷幽兰般素净却不失清雅的声音,美而坚毅,可美中不足的是,这道声音中没有一丝感情。
“是,师父。”
尹白纯转身“看”向那到声音传来的方向,行了一礼之后便出了夜楼,而自他出去之后,夜楼的门便关闭了。
自那道声音传来,朱颜目光就没从那个人身上离开过,那人身着淡紫兰纹白衣,白发半披半束由兰草衔环冠簪着,白绸缚目,身姿挺拔,一身清雅之气。
朱颜看着来人,上下打量了很久。
蓦地,他笑了,露出甜甜的酒窝,与以往敷衍随意的笑不一样,这个笑容更加甜,更真实。
尹辞也打量着那个一身红嫁衣熟悉的人,那个无数个日夜里他都杀而不得的人。
“阿辞,我们这是多久不见了?”
面上是雀跃的,心中是欣喜,是激动的,朱颜下意识上前几步想离那人近些,可随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的雀跃消散,他接连后退几步,一不小心踢落一旁的竹鱼竿,鱼竿掉落在了湖泊中,激起小小的水花。
看不见朱颜的情绪,尹辞只是耳尖动了动,薄唇轻启回了一句“两百二十六年整”。
一句话仿佛将俩人拉回了上次见面的场景,那时的朱颜身着是一袭殷红锦衣,恣意悠然,也是像现在这般隔着一片湖泊冷眼看着那时浑身伤痕累累全靠着一口气强撑着的尹辞。
朱颜笑,可漂亮的桃花眼却红了几分,多了层水雾,他颔首道:“原来都过了两百二十六年了,阿辞竟还记得这般清楚。”
两百二十六年,原来都过了那么久了,阿辞啊阿辞,我等你等得都已经快忘了……我是谁了。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月中仙白发,空气中仿佛多了几分淡淡的兰草清香。
“托朱颜城主的福,在下自然记得十分清楚。”
冷冰冰的话语,难以隐藏的杀意。
知情人都知道,玉门尹家有一个闭关不出的族老为了手刃仇人而日夜不停修炼。
“阿辞还是跟从前那般执着。”似是想起了过往,朱颜面上带了几分回忆过往的神情。
“可我来此不是与你回忆过往的!”
尹辞有些不耐了,“铮”的一声,袖中剑已然出鞘。
“北唐朱颜,逃了那么久,你也该偿命了!”
上一秒俩人还隔着一个湖泊那么远,下一秒尹辞便执剑而来,凛冽的剑气势不可挡,所过之处湖泊中芙蕖花叶尽数化为碎片,没有花哨,出手便是杀招。
目光落在那被斩碎的芙蕖花叶上一瞬,朱颜面上的笑意消失了几分,抬手间一股阴寒的鬼气凭空出现与剑气相对抗,保下了剩下的那半池芙蕖。
“阿辞,打架归打架,祸害这花花草草又是何故。”
原是劝慰不伤无辜的话语,可尹辞听了之后下手更狠了,而目标更是偏向了朱颜保下的那半池芙蕖。
那半池芙蕖:“……”
如果那半池芙蕖会说话,肯定会骂道:他喵的,你们打就打,把火气撒我们身上做什么,我们做花做的好好的,你一剑就给我削没了,坏人!还有穿红衣服那个,长那么好看为什么偏偏长了这张嘴,看不出来我们是受你连累嘛!
朱颜面上的笑意终于消散了,手中突然出现一把血色骷髅折扇,折扇翻转间挡下尹辞手中剑。
尹辞冰冷的声音终于有了其他几分情绪,他怒道:“不伤这无辜花草,那当初你我之间的事你又为何迁怒在静云身上,你若不喜欢直说便是,我何曾逼过你!”
“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的!北唐朱颜,你怎么忍心的!她死前都还一直唤着你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问我为什么。”
脑海里浮现那个恬静如水的少女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死前还一遍又一遍唤着“朱颜哥哥”,甚至还问着尹辞。
“哥哥,朱颜哥哥为什么这样对我啊,哥哥,朱颜哥哥明明不是这样的,是不是静云做错了什么惹朱颜哥哥不高兴,静云会改的,静云会改的。”
“可是哥哥,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静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尹辞没办法回复她,眼看着女孩小小一个在自己怀里逐渐没了气息他也没办法回答她。
他也想问,到底是为什么,他那样好不争不抢一心为他人着想的妹妹为什么会遭遇那些非人的折磨。
“北唐朱颜,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朱颜看着面前哀戚的人,有那么一瞬间他张了张口似是想解释什么,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就静静看着尹辞。
“静云,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她很好。”
错的至始至终都是我罢了。
他的声音的很轻,轻到让人听得不真切。
依稀记得那个香香软软的小女孩每次都会默默跟在他们身后,不吵不闹,就喜欢跟着他们,柔声唤他们“哥哥”。
她会在他们犯错的时候悄悄为他们打掩护,她会在他们闹矛盾时帮他们解除误会,她会在家中安安静静等他们回来,见他们受伤不是责怪而是心疼。
可是那样乖巧懂事的女孩,就那样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北唐朱颜,她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你怎么忍心对她下手的!”
伴随着尹辞的质问而来的是一道又一道杀气腾腾的剑斩,剑斩不留余力,周遭的建筑无一幸免沦为碎屑,唯有朱颜身后的半池芙蕖完好。
雪亮的细剑与骨扇碰撞,迸发出一道道火花。
随着尹辞攻击得越发凶猛,朱颜面上也带上了几分小心谨慎,如今的尹辞对他出手可不会心软半分,他若稍不留意便可能被其捉住机会。
夜楼中如此,夜楼之外尹白纯却没有在此停留,回想着记忆中图纸上被标记的地方,他脚下速度加快。
另一边,江夜雪看着一整面城墙的尸骸,眉头紧锁,紧抿着唇,手中的药瓶不知何时掉落在地。
向后退了几步,躲过不知何时出现的冤魂的侵扰。
江夜雪看着自墙体开裂,露出数不清的骷髅架子,扑天的恶臭袭来,骷髅架子一具接着一具,森森白骨上流淌的不知名的液体,红眼睛的尸虫漫天飞舞,无数冤魂自骷髅中飞出,各个面色茫然的望着天,白茫茫一片,偌大一座城池好似被白雾遮挡了一般。
这下好了,孟有晴的尸骸没找到,找到了一大堆无名尸骸。
他猜到了城墙中会埋有尸体,但是他没猜到埋了那么多。
而自那些冤魂出现,他腰间悬挂着的玲珑骰子振动得更加频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