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越走越慢,有些人是脚步随心,从而沉重。
张老太太是有意让云李朵朵多看看这个曾经住过的老宅子。
就要走出过道时,听到一个刻意压低声音的大嗓门说:“……礼物都没提,怎么串亲戚,……新找的这个真的又黑又老……”
云李朵朵听出了庞阿婆的声音,她对内容根本不在乎,饶有兴趣的看着张璨杰。这孩子下颌紧绷,低头加快了脚步。
“妈”,他叫了一声。
拐弯处的中年女人像当年一样小鸟依人,一身米色呢裙,长发蜿蜒至胸前,细长的眼睛天然带笑,美丽的嘴唇鲜红饱满。听到儿子的声音,惊诧的转过身来。
她很快收敛受惊的表情,先对张老太太打招呼:“妈。”
没有得到回应也不在意,眼神回到云李朵朵这里,对云李朵朵的面貌没有惊讶,显然已经得到汇报。
她笑呵呵的看向云李朵朵和她后面的哈桑,以及更后方的亚瑟。
软声软语的说:“小云啊,很多年没见了。你好会保养的呀,我记得你只比我小几岁,看看现在,感觉和我儿子一般大。”
云李朵朵点了一下头,回以微笑:“你好!好久不见!”
其实兰玉华不坏,最大的梦想是过富太太的生活;也不聪明,她从没实质性的伤害过云李朵朵,只知道利用男人和儿子说坏话。
她的儿子为了她的梦想操碎了心,例如初见云李朵朵就警告:“我不会让你如愿,也不会让你舒坦。”
或许越是不省心的母亲,越会得到孩子的呵护?
云李朵朵汗颜,似乎不多几次的同处一室,云李朵朵都会用轻蔑的眼神扫过这个女人后,再用同情的眼神掠一遍李璨杰,难怪这孩子讨厌自己。
“那么我有错吗?我总用出身或曾经过往,断定一个人,是错的?”她不禁看了一眼跟在哈桑后面的亚瑟。
兰玉华招呼众人尽快进屋,又让尴尬的庞阿婆抱走蚕盒子,去准备茶水。
吩咐完,挽着张老太太的胳膊扶她坐下后,说:“望晟还在杭州,今天回不来。”
她又对坐在旁边的儿子说:“又不是周末,想奶奶了?你爸忙完了还要去你们学校看你呢。”见儿子没搭腔,才转战坐在对面的云李朵朵,“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哎呦,你先生站着干嘛,让她坐啊!”
哈桑居然听懂了,对着云李朵朵躬了一下身,云李朵朵只得说:“这位是我副手。”
兰玉华目瞪口呆的看了一眼他的儿子,说:“小云过得一定很好哇,都是外国手下。”嘴上这么说,心中腹诽:“这么老,能做什么事呀?”
张老太太没有阻拦兰玉华尽女主人的职责,浅笑的坐在一旁看着众人。
看来这些年,老太太已然接受了现实。
兰玉华的儿子开始插话:“云阿姨这些年过的好吗?您在的时候,对我也挺好的,我奶奶也很喜欢您,怎么就断联系了呢?”
这个话题云李朵朵很喜欢,她说:“我也不想断了和阿姨的联系,可我当时状况窘迫,我好朋友的丈夫和他的情人死在我的面前,我的身份沾上这样的事,只会给张家增添麻烦,和你们没瓜葛,才不会影响生意。”
张老太太和兰玉华都有些感动,老太太说:“朵朵有心了啊!”
张璨杰腹诽,他想问的是离开后的这些年。
他又问:“这次您回来,特意看我奶奶?”
云李朵朵直接回答:“同时,我还要找我的一个朋友,芒月。”
云李朵朵收敛微笑,紧紧盯着张璨杰的眼睛,斩钉截铁的说:“你见过他的。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张璨杰极力修饰自己的语气,他佯装平静的说:“你的朋友,我怎么会知道呢。”
云李朵朵面部反而不再严厉,暗叹:“孩子,正常反应不应该是恼怒吗?”
她温声问:“你见过他几次?”
再温和的口吻,张老太太和兰玉华都感受到了剑拔弩张的气氛。老太太安静的等待下文,兰玉华则直接开口:“小云,你干嘛难为孩子?”虽然声音娇嗲,语气却很强势。
没办法啊,孩子的脑电波太乱了,云李朵朵什么也探索不到。
话音刚落,庞阿婆端着茶盘走了进来,哈桑从中拿起一杯递给云李朵朵后,又站到了云李朵朵旁边。
庞阿婆把茶盘放到茶几上,看了一眼兰玉华,退了出去。张老太太自己端起一杯茶,怡然自得的抿了一口,不知道内情,绝不参与,哪一边她也不帮。
云李朵朵没有期望老太太维护自己,她没有干涉提问,已经感激不尽,只是,她不得不赞叹兰玉华在张家的地位。
云李朵朵没有开口,也喝起了茶。
单调的沉默中,张老太太开口:“这间前厅,以前摆着八仙桌,太师椅,还是朵朵你改成沙发茶几的样子,墙上挂的这些绣品,还有这个玉石屏风,也是你在的时候托人买来的。”说到这里,老太太笑了起来,赞叹道:“升值好几倍了呢!”
云李朵朵也微笑着看了一圈墙上,“阿姨,那是您念旧,其实没花多少钱。”
云李朵朵没有再问,因为她已获取到冷静下来的张璨杰的脑电波,他不知道芒月的下落。
张老太太一定要云李朵朵留下来吃晚饭,盛情难却,她同意了。
张璨杰营造着和睦一家的氛围,他不停给张老太太和兰玉华布菜,暗示兰玉华和张老太太多聊张望晟,努力的让云李朵朵觉得自己是外人。
云李朵朵什么时候觉得自己是这家人过?和张望晟登记结婚前,就知道兰玉华和张璨杰的存在,她只是听照如的建议,利用张老太太的身份,让母亲留下来的遗产归在自己名下。
语言不通的亚瑟都察觉出了老板被排挤,她还傻愣愣的笑看着别人一家子,他几次想上前为主人服务,都被哈桑挡住。
哈桑知道云李朵朵的口味,夹给她的都是例如竹笋莼菜之类。
不时偷窥三人的张璨杰默默猜着云李朵朵的身份,偶尔也让人给云李朵朵多夹竹笋。
吃了一肚子笋的云李朵朵,终于挥别张老太太,走出张家大门。
她有些后悔今日拜访,没有得到任何信息不说,自己既没快乐,也没给张老太太带来快乐,登门礼物都没有。
正要过桥时,听到有人喊:“云阿姨等一等!” 还有急速跑步的声音。
是张璨杰。
云李朵朵停住脚步,张璨杰喘息着跑到跟前,她没有吭声,只是静静的等待着。
张璨杰平稳了一会呼吸,“我第一次见芒月,他正在和您一起种那株蔷薇,种完后他就翻墙走了,后来,在我现在的那个院门口,我总见你们坐着聊天,我以为那人才是你的男人,我以为您和我妈一样,都是为了奶奶的钱。”
云李朵朵“……”
“后来好几次见芒月,都是您开着车,他在车里。你们不是从厂里出来,就是从公司出来,我偷偷告诉过我爸,说芒月很丑,说他是您外面的男人,我爸为了在奶奶面前有砝码,对这事很上心,还跟过你们的车,总跟丢,我爸就去您山下的宅子看过,没见芒月住在那,后来就放弃了。所以我爸也知道芒月。”
“最后一次见他,就是您离开我们家的那天,您刚走他就到了,是我告诉他您去了哪,因为您安排司机的电话,我听到了。”
喘了一会儿气,他接着说:“我给我爸的朋友打了电话,告诉他芒月要去什么地方。”
“他的那个朋友,生意上常帮我爸,说不准您见过。”
又沉默了一会,张璨杰说:“他同情我,说过要帮我正式成为这家的人。其它我都不记得了,那时我太小。”
男孩就这样想起一句是一句的讲了他知道的所有。
云李朵朵沉默的看了一会张璨杰,说:“自始至终,你都有误会,我的目的你父亲知道,我从没阻碍过你父母。你母亲的身份,调查过吗?曾经是进入这个家的阻碍。”
说完,云李朵朵转身,快步走上了小桥。
张璨杰忙不迭的大声问:“花全开了,它不会精尽而亡吧?”
这死孩子,说什么呢?云李朵朵给了哈桑一个眼神。
哈桑回头答道:“不会。”
张璨杰在亚瑟阴森的斜睨下,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在夕阳余晖里,云李朵朵抬起了头,故人情谊在十年间被岁月稀释淡薄,再见面似乎已浓不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