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已经是十一月十五,秦柳瑟领着两个孩子,住在这鸳鸯泉,已经六日了。
一夜醒来,外头又是一阵银装素裹。
明月姑姑打着帘子进来,在门边跺跺脚,嘴里道,“昨夜里就开始下了,眼下还没停,这今年第二场雪,比往年都大。”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这屋里头,就见秦柳瑟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雪景。
明月姑姑走过来,拿火钳子拨了拨炭火,笑道,“娘娘放到里头的甘薯,应当也快熟透了,都能闻着香气了。”
小皇子和小公主一听,赶紧像狗子一样噔噔噔跑了过来。
乳母赶紧拦着两个小主子,“这炭火盆吓人,可不能到这儿玩。”
但小皇子小公主仍然探头探脑的,他们也闻到香气了呢!
“香!”
“香香!”
秦柳瑟开了半边窗户,只见不远处的屋檐上,已经覆上厚厚一层浓白,昨夜的雪凶猛,撒的均匀,到处都跟刚从面粉袋子里掏出来一般。
连那风也大,带着雪珠子,刮在脸上还有些生疼。
秦柳瑟重新掩上窗扉,提着裙子走过去,也凑去看炭火盆里的甘薯。
鼻尖闻见香气,便用铁钎子夹了一个上来,取了箸子戳了戳,直接穿了过去。
“熟了,取出来晾一晾吧。”
明月姑姑这便将里头的甘薯都夹了出来,放在青青捧着的托盘上。
青青捧着托盘,放到矮榻上,这下两个小主子,便都趴在矮榻边上,张着小嘴,吸着小鼻子,一个劲流口水,又时不时便问能不能吃了。
秦柳瑟坐在两人中间,摸摸小公主刚长出来的几缕软软的头发,“小馋鬼,晾一晾,凉了才能吃,不然把舌头都烫没了。”
小公主有些害怕地,用肉嘟嘟的手,捂着自己的嘴巴,把周围的大人都逗笑了。
秦柳瑟趁着甘薯热乎着,选了两个卖相好的,装在食盒里,让子衿给太皇太后送去。
青青笑嘻嘻地说,“今日不知皇上来不来呢,这好东西,可要给皇上留一个?”
其实对于皇家人,或是说贵族人士来说,这甘薯着实算不得“好东西”,这多是平民百姓的吃食,有的贵人嫌吃甘薯掉价,还不愿意吃来着。
但秦柳瑟却是喜欢的,特别是这外头冷冷的天儿,在屋里头闻着用炭火焐熟的甘薯的香气,表皮微微焦,吃起来又不腻,热乎乎地入口,别提多美了。
秦柳瑟伸手拿了一个起来剥皮,烫的“哎哟哟”的,赶紧捏着耳垂。
转头朝青青道,“不用了,咱们屋里这么多人,都要不够分了。”
且今日这雪,秦柳瑟琢磨着永嘉帝不会来了。
秦柳瑟剥了皮,撕了外层有些硬的自己吃了。
旁边的小皇子小公主似乎是不太满意的“哼哼”了两声,秦柳瑟这才想起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娃呢,差点把自己的儿女忘了!
便取了一把小铜制汤匙,一人一勺,一人一口挖着给他们吃。
小皇子和小公主,也只有在吃东西的时候,才会如此听话乖巧。
满眼期待和憧憬地望着自己的母妃,真好似鸟巢里嗷嗷待哺的小雏鸟一般。
每吃一口,小公主便闭上眼睛,砸吧着小嘴,好似吃到这天底下顶顶最好吃的珍馐一般,叫秦柳瑟不由也跟着莞尔一笑。
乳娘想过来接过秦柳瑟手里的活儿,让她腾出手可以吃,但小皇子小公主却不让,哼哼唧唧的。
这几日跟秦柳瑟日日黏在一起,感情比在宫里还深,就要自己母妃喂食。
还是子衿送了东西回来,说朱万喜来了,秦柳瑟这才把手里的活儿递给了乳娘。
朱万喜跟在子衿后头过来,穿着一身鸦青色棉袍,外头罩着披风,又系着羽制斗篷,风霜加身。
进了屋里,先摘下斗篷,一面又摘下帽子,挂在外头门边的木架子上,整理了行装,这才进来拜见秦柳瑟。
“皇贵妃娘娘,皇上今日派奴婢过来给娘娘传口讯,宫里有事儿,皇上今日来不了了,还请娘娘记得添衣加暖,不好冷着了。”
秦柳瑟点点头应着,“外头冷,朱公公吃个甘薯再走。”
朱万喜连忙推辞,又一面笑着说,“皇上来不得,却叫奴婢给娘娘送了好些宝贝来。”
说着,便去了门边,从一道前来的侍卫手里,接过一袋包裹。
进来放在毛毯上打开,“这都是今秋皇上猎得的紫貂毛,娘娘也是知道的,紫貂毛难寻,皇上那时为了凑齐足够多的皮,一山一山地进,才凑齐了能缝制成这么一大块披风的皮毛。”
“剩下的料子,还给娘娘做了围脖和帽兜子……皇上说了,娘娘怕冷,有了这紫貂毛御寒,又不似先前的白狐毛不耐脏,娘娘出门,都能用上咧。”
秦柳瑟看着被明月姑姑抖落出来的紫貂毛披风,果然这好料子,成色就是好,油光滑亮的,看得她都嘴角压不住了。
一时想到那日在朗月厅里,柳依依也炫耀了一番,秦柳瑟不由就酸溜溜道,“皇上可是猎了很多?那日柳采女说,皇上也赏了她来着。”
朱万喜一听这话,赶紧回道,“娘娘可莫要听那柳采女胡吣,皇上何时允诺她了,都是她自己想得美。”
“那时在猎场,一车子的紫貂被拉下山,柳采女确实提了一嘴暗示皇上,但咋们皇上,可压根没搭理她。”
秦柳瑟听了,这才又扬起唇角。
朱万喜见机又说,“这紫貂毛多难得啊,皇上在山里那么些时日,才凑足这么一套,哪还有闲工夫给那起子无关紧要的人。”
秦柳瑟被朱万喜这一番马屁精一样的话,给熨得耳朵服服帖帖的。
一时又道,“朱公公快些吃个甘薯再走吧,回程路远又寒冷,得垫一垫肚子。”
“谢过皇贵妃娘娘,但奴婢得走了,不然天黑之前,怕是回不到京城。”朱万喜还在推辞。
秦柳瑟却是坚持,拿了食盒装了三个甘薯进去,亲自起身递给朱万喜。
“朱公公莫要推辞了,这一来一回便要小一日,还是得吃点,若是赶路,朱公公便一路往门口去,三两口就吃了,不碍着什么。”
朱万喜这才却之不恭地收下了。
这行宫也算是女眷内宅,是以一同前来的侍卫递了东西后,立刻便往外头前院去等着了。
朱万喜穿戴整齐出来,外头没人,没想到秦柳瑟也跟着出来。
朱万喜捧着食盒恭敬道,“皇贵妃娘娘留步,切莫折煞了奴婢。”
其实秦柳瑟是有话要问朱万喜的,她打了帘子跟着朱万喜出来,站在廊下看外头无人,这才低声问道,“朱公公,可是宫里出了什么事儿?”
不是永嘉帝不来让她察觉出异常,而是自打上回,永嘉帝带着两个孩子过来,还叫她在这儿多住一段时日,秦柳瑟便觉着有些奇怪了。
朱万喜抄着手,将食盒藏到披风怀里,没想到皇贵妃会出来追问,想了想,一时也不瞒着了。
他笑着道,“这奴婢也并非刻意不说,只是怕说了反倒叫娘娘忧心……皇上也是这个意思,才叫娘娘在这儿多住几日,想来娘娘也猜到了。”
秦柳瑟捧着汤婆子摇摇头,“朱公公但说无妨,我也没那般脆弱。”
朱万喜压了压嗓音道,“皇上这么做,也是不想娘娘回了宫难做,便想等都办妥了,再接娘娘回宫啊。”
眼下朝堂风云诡变,秦伯远恃宠而骄,已经做了好起子拔老虎须的事儿了,先前在朝堂奏报,说是皇贵妃娘娘作为未来皇后之人选,与秦御女为亲姊妹,却一个坐后位,一个坐冷板凳,实在不好听。
便接连上奏,请求永嘉帝给秦怀瑾抬位分,如此才能不给皇贵妃丢面子。
把这事儿,都与秦柳瑟的名声混为一谈了。
更且的是,因着成为永嘉帝“岳父”是板上钉钉之事,现如今,秦伯远在上京城,那真是横着走路。
骄奢淫逸,收买同党,虽说谈不上无恶不作,但这个做派,着实大有前者之势。
秦柳瑟在心里道,秦伯远这也是太飘了,在大理寺做少卿之人,怎可与那么多官员走得近。
而且对于秦伯远这做派,秦柳瑟倒是不惊讶,他擅长装贤臣,本质却并不良。
毕竟先前未当帝王岳丈时,秦家可没少从秦柳瑟的豪富爹爹手里刮油水。
这些权贵,最是瞧不上商贾之人,嫌他们有铜臭味,地位低,可从他们秦家拿银子的时候,却从未手软。
如今飘了,实乃本性暴露罢了。
秦柳瑟心里琢磨着,问了朱万喜一句,“皇上是想清了……”说着,还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朱万喜微微一笑,也没好意思替永嘉帝回答,只笑着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得走了,皇贵妃娘娘且放宽心在这儿住着,皇上会替娘娘肃清障碍的。”
秦柳瑟望着风雪中朱万喜的背影,还在琢磨着他这话里头的意思,这怎么听着又好像话中有话地样子呢。
当秦柳瑟回到屋里,搂着孩子吃甘薯品大红袍的时候,皇城里的嫔妃,却是各有各的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