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柳瑟由青青伺候着在屋里走动,活动筋骨,躺久了,四肢都要退化了。
一边听青青叽叽喳喳地说:“美人,您不知,今儿个,咱院里又有一个下人走了。”
秦柳瑟并不惊讶,这个把月来,她这座小院七七八八走了不少人。
人人都想往高处爬,“不怪他们,人各为其主,若是走了能找到合心意的主子,也是他们的造化。”
所谓好聚好散,秦柳瑟一点也不为有人离去而心有波澜,说不定以后他们想回来,都摸不到门路。
明月姑姑走过来,告知浴间汤水已备好,请美人前去沐浴,听到青青的话,伸手弹了弹她脑门儿。
“不是跟你说过,这些腌臜事儿,不要跟美人说吗?你呀,尽添乱。”
青青是秦柳瑟身边伺候的侍女里,年纪最小的,在王府跟着她时也不过十二岁,如今也就十四,人跳脱了些,话也多,但机灵。
“哎呀,我不过是想跟美人说,看看那些人多势利!”青青其实还想,“若是咱美人振作起来,有她们什么事儿啊!”
她虽人小,眼睛却亮堂,别的不说,就她进宫以来见过的,就没有生得比她家美人美的哩。
只是这性子,却不像外貌爱拔尖。
秦柳瑟朝明月笑笑,“无妨,我每日拘在这里,多听听这些话,磨磨耳朵也好。”
她躺在屋子里听的墙角,那些话比这些难听多了。
也不知那些人是无意的,还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总之,好话并不多。
秦柳瑟不由就阴暗的在想,是秦怀瑾让人来这里嚼舌根给她听的,要叫她病重又添心病,病入膏肓最中下怀。
可惜咯,她一点病都没有,某些人上辈子的算盘,打不响。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浴间。
青青冲明月姑姑得意地笑,明月也笑着摇头,一边帮秦柳瑟脱衣服,一边闲聊。
“左不过是些墙头草的奴儿,不碍事儿,只是怕美人以后碰见了烦心。”
明月姑姑是以前在宫里伺候的老人,是新帝登基时,秦柳瑟入宫后,尚宫局分过来伺候的,有二十六七岁,比屋子里的人都年长,性子也稳重许多。
青青一边替秦柳瑟擦背,一边哼哼道,“美人你不知,他们走就算了,还有留在隔壁秦才人屋里的,这不是上赶着给我们上眼药吗?”
秦柳瑟叹息一声,“没事儿,不是我们的,便强求不来,该是我们的,便走不了。”
说着还拍了拍明月姑姑的手,心中有些复杂。
她是不得宠的妃嫔,又无依无靠,青青和子衿都是跟着自己进宫来的,有感情,“若要说进宫后最大的收获,这不是有咱们明月吗?”
明月听得动容,青青却气得澡都不想擦了,语带哽咽说,“美人倒是看得开!可我听子衿说,以前在扬州的时候,美人是夜夜用牛乳浴泡澡的,这般滋养,才叫美人有了这样嫩的能掐出水的肌肤,这样娇养的美人,如今这日子,美人不气,我倒是为美人不值!”
气得都直接自称我了,也是秦柳瑟待侍女宽厚,才能说这种话。
秦柳瑟又好气又好笑,“倒是皇上不急太监急了。不过我也知道,咱们青青是为了我好,可你急也没用啊,急,皇上就会自己到咱们这这么偏僻的舒月轩来吗?”
青青很容易被安慰到,听了秦柳瑟的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又拿起帕子给秦柳瑟擦身体,“我知道,我就是每天看隔壁有赏赐搬来搬去,而且那秦才人才进宫多久,都侍寝了,可美人,美人还是闺女……我眼红啊。”
如此直白的话,也就青青说得出来,能听得秦柳瑟和明月不羞,反而都笑了。
秦柳瑟被扶着起身,坐到浴室的软榻上,由明月青青伺候着抹香膏,半晌才道:“在这宫墙里,没有恩宠前,凄惨点,是福气。”
青青似懂非懂的。
明月心里深以为然,越得宠的,越漂亮的,在这宫里敌人就越多。
伺候久了,也能知道柳瑟虽然心思缜密,但到底是血肉之躯,又想起月前的事情。
忍不住问:“美人,若是那边还要来问您是否要出宫?”
秦柳瑟闻言摆摆手,阻止她说下去,“明月,我躺了这一个月,算是看开了,不止这深宫贵苑,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又最能骗人的,便是情深二字。”
明月在心口堵了一个月的气,这才长长地吁了出去。
这宫墙里,可不是情字最不值钱。
明月一边替秦柳瑟绾发,一边看着秦柳瑟的身子,这样饱满柔软的身子,面若桃花,秋眸似水,这是何等的诱人。
迎着光看去,美人的身子就像凝脂一样,居然比那些玉器还要晶莹剔透,只待君王采撷,若能生下一儿半女,那便是享不完的富贵。
只不过,宫里不缺年轻的娇花,这富贵显然不会来得那么容易。
她愿意陪秦柳瑟熬下去,便看她这段时日对待下人的宽厚模样,明月就在心里想好了,要一直跟着她。
别的宫里,主子动不动打骂下人,不把奴婢当人看,在舒月轩,可还没见过。
刚穿完衣裳,秦柳瑟还坐着由青青伺候着抹脚,外间的门就被嘭的一声被推开。
子衿拦也拦不住,跑在秦怀瑾身前进来道,“奴该死,秦才人带着人把奴架开,奴实在是拦不住!”
秦怀瑾如今得宠,在舒月轩住的虽不是主殿,但气势却跟一宫之主一样。
秦柳瑟端详着她小绵羊一样我见犹怜的脸,旁人绝对想不到,这位平日里柔柔弱弱的秦才人,会有这样的一面。
而这一面,只对着她。
“不知姐姐来找我,有何要事?”秦柳瑟抬头说。
“还知道我是你姐姐,我进宫一个多月,你就躺了一个多月,不知道还以为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呢?”秦怀瑾也是知道她病愈起床,才敢过来。
以前秦柳瑟怕她,现在的秦柳瑟,可谁都不怕了。
她笑笑说,“妹妹身体抱恙,自然闭门不见,怕传染给姐姐,免得错失皇上的恩宠,到时候就不知道该怨谁了。毕竟同姐姐一道选入宫的秀女这么多,姐姐又不是姿色最佳,自然是得宠一天算一天。”
秦怀瑾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正要开口,却被秦柳瑟堵住。
秦柳瑟接着道,“至于亏心事,是姐姐还是妹妹在做,想必姐姐比妹妹要清楚很多。”
这就是直接在挑明,一个月前,秦怀瑾试图引她出宫一事。
事情既没有成功,又没压倒秦柳瑟一头,秦怀瑾面露愠色,又看着眼前躺了一个月,却越发如胶似玉的人,那唇瓣仿佛跟要滴蜜一般,偏生还一副妩媚诱人的模样。
让秦怀瑾忍不住暗暗骂了句,贱人。
“要不是我们秦家,你还别想入宫,你这个乡下丫头,可别太得意,整天一副狐媚子的模样,要给谁看呢。”
秦柳瑟三两拨千斤,“你的意思是,皇上的女人,是狐媚子?那狐媚子的夫君又是什么?”
秦怀瑾一口气不上不下,指着高几上木盘子里的香露香膏,“我是说你就会使这些破玩意,勾引人。”
秦柳瑟依旧淡淡地道,“妹妹可没有这样的心思,要是姐姐喜欢,便拿去罢了。妹妹既跟了皇上,那便是一生一世都是皇上的人,不会想旁物,至于什么大富大贵,妹妹只求在这皇宫里安稳终老而已。”
这一字一句,不卑不亢,大方得体,愣是饱读诗书如秦怀瑾,也找不到一丝破绽。
秦柳瑟盯着秦怀瑾五颜六色的脸,在心里暗叹,其实这位秦家贵女很聪明。
寻常在人前,她就是装的一副柔柔弱弱滴水不进的样子。
我见犹怜。
如今她不过是用她自己的方式来对付她罢了。
此时秦柳瑟真想问她一句,知道你扮可怜装柔弱,平时有多讨人厌吧?
不过这种话,秦柳瑟自然不会说出来。
大家都爱唱戏,便一起唱呗。反正最是实诚无用处。
秦怀瑾对着秦柳瑟的话无言以对,见一旁的青青正在收拾瓶瓶罐罐,有一个琉璃瓶没拿稳,哐当撞了一声。
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气都撒在她身上,挥了一掌。
“主子在说话,你瞎折腾什么劲,不知道安分点,死奴才。”
青青被这骤然一吓,噗通的双膝跪地,纵使心中不愿,也不得不磕头求饶。
“才人恕罪!”
原本还气定神闲坐着的秦柳瑟,见自家人被欺负,猛的站起来。
把青青扶了起来,“磕什么头,你又没做错什么。”
秦怀瑾不满秦柳瑟不让她教训下人,“她一个奴才,毛手毛脚的,难道不应该教训?”
“那也是我的奴才,轮不到姐姐越俎代庖。”
“你!”秦怀瑾被噎住了,“乡下来的,就是不懂礼节,跟奴才出气,自甘堕落。”
酸言酸语的,秦柳瑟原不想和她闹,但她既然这样咄咄逼人,那她也不用客气。
秦柳瑟撩了撩散在鬓边的墨发,柳眉轻挑,眼尾朝秦怀瑾看去,轻飘飘地道,“要论礼节,那还是姐姐不懂礼节。我喊你一声姐姐,是念在咱们名义上的情分。”
秦柳瑟虚往前一步,看着秦怀瑾道,“不会我喊你姐姐,你就真以为自己是我姐姐了吧?”
“按照这宫里的规矩,谁先进宫,谁才是姐姐,你比我晚进宫,我位份又比你这个才人大。”
“宫规森严,到底是谁不懂礼节?还敢闯进我宫里?我不跟你计较,你倒来我面前欺负人了?”
说最后一句话时,秦柳瑟挑着眼朝秦怀瑾身后的侍女看去,看得一群人不敢言语,全都低着头。
官大一级压死人,确实是美人比才人高了足足一品。
但她欺侮在青青身上的,秦柳瑟没准备就这么算了,依旧看着她的侍女问,“你们倒说说,我说得对不对,到底谁才是姐姐?”
秦柳瑟说得有理有据,秦怀瑾的侍女面面相觑,纵使低着头,纵使都是秦怀瑾的人,也不敢逾越宫里的规矩。
这要是告到尚宫局去,她们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连忙低声道,“美人,秦美人说的是。”
侍女愿意低头,秦怀瑾可不愿意,这里又没有别的主子,无人知晓她守不守规矩。
挥挥衣袖,便带着侍女回去,临走前,还不忘顺走秦柳瑟的香膏香露。
青青看着秦怀瑾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无语又生气地道,“秦才人每回来都这样,还要拿走美人的东西,怎么跟强盗一样。美人你也是,怎么净让着她。”
秦柳瑟慢条斯理走回里间,在妆奁前款款坐下,“不过是几瓶香膏香露罢了,咱们有的是。”
养成习惯,往后秦柳瑟自有用处。
那些香露香膏,都是他们自己调制的,秦怀瑾怕是以为用了这几瓶,就能跟她一样。
秦柳瑟挑了些香膏抹在手上,慢悠悠说,“人有贪欲,姐姐善妒,又爱攀比,以后有得她跳的坑。”
“再说了,连男人都能跟她礼让,何况还在乎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
她不怕这一时的礼让,不过几瓶小玩意,算不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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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秦怀瑾回了自己宫里,连忙使唤侍女替她抹香膏擦花露。
她自己抹着脸,手脚身上,就由侍女伺候着抹,然后套上手套和袜子滋养着,再悠哉悠哉地在美人榻躺下。
“才人,说不得隔壁这些香膏真有用,咱抹了这么久,瞧着才人的肌肤,比以往是更加细腻白滑了。”
秦怀瑾也是知道秦柳瑟从江南来的,懂得这些保养窍门,才时不时往隔壁去,心口不一地道,“都是些狐媚男人的烂招数。”
侍女笑眯眯的,“咱们才人貌若天仙,便是不用这些也极美。要不皇上怎么一个月来后宫不过六七次,就有两回召了咱才人去伺候呢。”
想到伺候萧衍的那些事,秦怀瑾忍不住就脸红。
那个男人的龙章凤姿,真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男儿,还是个天子,她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伺候这样的男人。
不过想到这里,想起另一桩事儿,秦怀瑾就有些生气。
要是当初爹爹不给那个秦柳瑟机会,现在哪会有这么多烦心事。
要是她在潜邸就跟着萧衍,那该多好。
明明她是秀女选进来的,却被安排在这个冷宫一样的地方。
一起进来的秀女,少说也都是去妃嫔的宫殿里住侧殿,位置也不至于这么偏。
这里可是全皇城最偏远的宫殿,离天子起居的宫殿,还有办理国事的书房都最远!
不仅植物多,夏日还有蚊虫,凉爽是凉爽,但天子有御花园,才不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当初刚刚得宠后,秦怀瑾找人打听过,据说是因为秦柳瑟住这里,管六宫的董贤妃觉得姐妹住一起有个照应,便把她也分到这里。
谁要跟她住一起?谁跟她姐妹情深?
想到这里,真是掐死秦柳瑟那个灾星的心思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