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歉意一笑,找了张不近不远的椅子坐了下来。
玄青子解了渴,信心十足面带微笑地说:“放心,云裳是他半条命换来的,出不了岔子,你跟云裳交好,最好劝她听话,宁王在一日能保她一日平安,如若她真那么想不开不听晏南修的话,出了什么变故,说不定南修还没嗝屁,云裳就咽气了。”
“请问阁下是。”
话说得这么直白,浦笛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这人想必知道得不少。
“在下玄青子。”
浦笛思虑了半天问道,“玄先生,你好像很了解他们。”
玄青子嘻嘻笑道:“不才跟他们生活了三年,”他看浦笛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也装起沉思道来,“当初要是知道这档子事,宁王我是指定不会带上山的。”
“山?”浦笛知道晏南修和云家的事,但怕云裳伤心难过,从来没问过他们是怎么认识和相处的,他给玄青子续着茶水问:“您是说宁王在外游学那几年。”
“不然呢?想当初宁王还是一个情窦初开的青涩小豆芽,那细胳膊小细腿看起来就像终日没吃过饱的野鸡....”
玄青子喝着热茶,半蒙半骗的解着浦笛的心结。
“在山上啊……”浦笛甚至想象不出晏南修种花做饭的样子。
“可不,和现在完全不一样,每天笑眯眯的……”
这边两人聊得火热,街头晏南修看着云裳站在那一动不动,骑着血愿缓缓走到她面前,冷冷地说:“上来。”
云裳一动不动,眼神也没敢往他身上看,她能感觉到他已经很生气了。
晏南修疲惫得很,也不再多话,从马上一跃而下,把她往怀里一抱又上了马,双脚用力一蹬朝东而去。
直到快到宁王府了,云裳才发觉这不是回家的路,这时她才慌了,“南修!晏南修,你放我下去。”
晏南修置若罔闻,到宁王府就抱着她下了马。
云裳使出全身力气挣扎,可是力量悬殊太大,被晏南修死死的桎梏在怀中动弹不得。
王府的下人,看着宁王脸色不好的抱着一个女子,直接进了那栋独院的小阁楼,便匆忙去了寝殿。
咏梅把许黛娥从床榻上扶起,给她披了一件狐狸毛皮做的披风,“后半夜冷,当心着凉,有什么事,不能早上说。”
许黛娥听着一手把自己带大的姑姑絮絮叨叨,说了句无妨,就让下人进来了。
下人义正言辞地禀报,“王爷抱着一个姑娘回来了,他脸色很吓人,我们都不敢上前询问。”
许黛娥沉默了一会问:“那位女子可是云姑娘。”
下人这才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女子的身形和秀发分明和云姑娘一模一样,连忙说了几个是,接着又肯定的补了一句,“一定错不了。”
“知道了。”
下人退去后,许黛娥看了眼窗户,油灯透过窗户纸照进来淡淡的暖光,像破碎的美梦淡到不真实。
她柔声细语的吩咐下人,去给王爷打水沐浴。
许黛娥披着风衣走过长廊的尽头,看不出情绪的目光,正在望着那幢如幽灵发出莹莹冷光的两层楼房发愣。
进屋后,晏南修轻轻把人放下,“我早就想带你来了。”
他脸色谈不上好,但是语气轻柔了许多。
两人独处一室,云裳心慌得不行,往后退了两步说:“你如意了,可以走了。”
晏南修微怔,倒也没有过多的纠缠,径直进了浴间。
婢女把浴桶的水加满后,轻手轻脚的告了退。
云裳直到这会儿,才看清屋里的陈设和吾山居的一模一样,不管是器具的样式和用料都无差别,若不是这些物品没有使用的痕迹,她会怀疑这些东西是晏南修命人去遥吾山运回来的。
走到屏风前,上面画着几朵鲜艳的牡丹,吾山居也挂了一幅,那幅画是晏南修画的,画好后她落了一个裳字。
这幅没有落字,看画功也是出自他的手。
很快里面传出了声音:“进来。”
听见声音,云裳才从愣神中抽离出来。
晏南修站在染了雾气的铜镜前,张开了双手说:“帮我更衣。”
云裳静静地望着他,仿佛在重新认识这个人。
很快就像失聪了一般,走出了浴间。
“你去哪!”
“站住。”
“又想去找浦笛吗?”
晏南修连说几句,也没见云裳停止脚步,就快步走到她身后,把人拉住。
云裳听到了话里难堪和羞辱的意思,连他送的一只狗的都不容忍,又岂能容得下在浦家待了大半夜。
被抓住后,她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心如死灰地张嘴道:“你挺无耻的。”
晏南修哈哈笑出了声,“无耻?如果当年我能无耻一点,你下得了山,去得了芙蓉郡吗?我们会一别这么多年吗?你当初明明知道我情窦初开,却眼睁睁看着我陷进去,又一点希望也不给我,你真的能问心无愧吗?”
晏南修想试图保持冷静,说着说着眼角却悄悄红了。
云裳嗤笑道:“第一当年是你非要跟着我上山的,第二你大半夜把我从我未婚夫身边掳来,有脸问出问心无愧?还是你做惯了见不得光的事?”
未婚夫这个词,严重的刺激了他,看来初次见面的教训还不够,他理智和克制统统分崩瓦解。
宽大的双手往她腰上一搂,把人摁进了怀里,呼吸声极重的在她耳边响起。
“大半夜,很适合做见不得光的事。”
不管是爱,也好恨也好,哪怕是可怜也行,晏南修都希望在她心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而不是在她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
抱着她进卧房的这几步,云裳的腿一直在空气中慌乱地蹬着,眼角渗出了可怜兮兮的泪水,晏南修看着她惊恐失措的脸,即刻就后悔了,不该这么吓她。
走到床边把人轻轻放到床上,他生怕动作重一点,怀里的人会碎掉。
云裳全身一紧就瘫软在床上,眼睛看着逆光中站在床边的人,脑海中那些不愿想起的模糊记忆逐渐清晰,手慢慢的伸进了怀里。
晏南修十几个时辰,没睡觉了累得很,刚才在气头上,才会对她说出那么无理的要求。
他一边在放帐帘,一边在骂自己混蛋,放好帐帘本想道个歉,没想到对上了一双握着匕首的手。
晏南修脸上错愕和意外地表情在交错,时间静了下来,他嘴里慢慢泛出了苦味,苦到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疲倦,“你这么讨厌我,讨厌到想杀我?”
云裳眼神飘忽不定,那双手好像在纠结地颤抖,嘴里还是强硬地说:“你若是敢僭越,就试试看。”
晏南修发现她连一点做人的本能都没学会,当今天下,他要做的事,有几件能叫僭越,就连父皇都会给几分薄面,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小看他。
眼前这个女人,还把他当遥吾山上十几岁,跟在她屁股后头转的小屁孩呢?
晏南修本想抬脚走的,这会倒想看看她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他盯着她看了会,指着胸口道:“来…就是这!”
“我……我没说要杀你,我只是想自保。”
云裳又不傻,肯定是打不过他,刀子还没戳进去,万一勾起了他不做人的本能,倒霉的还是自个儿。再怎么也得等个月黑风高,这人完全放松警惕的时机,最好还不在王府。
她越想,越觉得可行……
甚至还有些隐隐复仇后的快感!完全没注意俯着身子,离她近在咫尺的人的表情。
这种时候到底能想什么能让她兴奋,晏南修想破了头都想不出,她表情怎么会有一丝高兴。
不会是当年他老刺激她,把她脑子激坏了吧!
晏南修摸了摸下巴问:“你在想什么?”
云裳:……
她被看得窘迫不已!还能从他的表情里面看出一丝丝揶揄的味道,慌乱中抬腿就把人踢了一脚……
晏南修斯了一声,“脚劲还挺大,你不怕把我踢废了。”
云裳这才知道踢在哪里,脸唰的一下红了,“我……我困了,你…你走吧。”
云裳收回匕首,往床里面滚去,扯过被子就蒙住了头,真是太丢脸了!
她又没胆子杀他,还在这瞎想,瞎想就算了,好像还被发现了!
晏南修长叹一声后道:“我若是想做的事,谁也无法阻止!”
他的表明了她现在的处境,落的他手上了,最好听话点。
晏南修看人家不搭理他了扔下这句话他就出了门,哪怕她手里拿着利器,再待下去,他也难免会生出想法。
云裳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后,眼睛眯了条缝,人果然不在了,她也不敢在床上躺着。走到窗边,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小院门口,才放心的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这椅子垫了动物的皮毛非常宽大,坐在上面很舒适。
院落中间,一片片轻薄松软的雪花从天空中纷至踏来,一点点的落在宁王府的琉璃瓦上,落在府中的花花草草上和水池厚厚的冰面上。
晏南修站在水池边,看到一处活水里红色的鲤鱼正在探出头,呼吸着冷冽自由的空气,觉得胸口里的氧气都像被这些鱼儿吸走了,沉重又压抑。
输给秦恒宇是他晚了十五年,可是输给浦笛,要他如何接受。
她明明喜欢自己,为何会是这般态度。
这时一把素色的纸伞,为晏南修挡住了头上的风雪,青色伞面笔直地竖在他头顶,遮住了他的双眸。
他冻成青色的脸,叹出了一口气,“回吧。”
许黛娥没动身,怔怔地看着鲤鱼池问:“她还好吗?”
晏南修偏过头动了下嘴唇,终是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从她手里拿过伞,并排撑着,他的王妃无可挑剔,是这世上为数不多能让他绝对信任的人。
能娶到这样的人,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他万分颓丧。
许黛娥看到晏南修这模样显然是不想谈下去,缓缓问道:“你们是如何认识的?”
晏南修听到这话,身体微颤,斟酌了片刻道:“当年我是真狠。”
他最初接近云裳每天都在折磨她,只要她生出一点活念,他就用行动用话语去刺激她,把她身体和内心都搞崩溃了。
这些年,无论多残暴、多阴狠的事他都做过,也没懊悔过。唯独对云裳,他恨不得回到过去,把那时的自己杀了。
晏南修一口气,把压在心里多年的事说了出来。
“这些你要我如何说!”
许黛娥听完了云家被灭的经过,身为朝中重臣之女,帝王家的斗争向来残暴,她能理解晏南修的不得已而为之。
这些听过便罢,不足以让她如临大敌,她终于知道了怀渊上次中毒起因何故,让她不寒而栗。
晏南修很快发觉她脸色难看得紧,冷汗顺着发根往下冒,在她手臂上捏了几手,许黛娥才回过神来。
“你不舒服?”
许黛娥回过魂道:“王爷,看来她什么都知道了。”
雪花一片片落在俩人的发间,起了一层银白,晏南修屏蔽了天地之间所有的声音。
世界像是一片安宁没有一点声音,可是许黛娥一张一合的嘴唇,像念咒语一样从他的皮肤和毛孔爬进了耳朵里。
尽管早已猜测过,可是由旁人的嘴里说出来,何其残忍!
再想骗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许黛娥见他一脸颓丧,借机劝道:“王爷你我都明白,你别无选择,想她好,就把她送出京都,当初做了决定,如今也难有改变。”
晏南修长袖一佛,“我偏要一试。”
许黛娥缓步跟着风雪里的人回了寝殿,她好像无法改变什么!
他的执念太深了。
天已亮出白边,王府里的下人隐隐传来说话声,扫帚和地板摩擦的声音,在晏南修无法入睡的脑中越放越大。
许黛娥的话也让他忌惮起来。
晏南修了解云裳,嘴里不管放出多狠的话语,可是骨子里很善良,要不然当年她大可以把他一抛走之,不会带他上山。
她那么喜欢怀孕,还能对他动手,是有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