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像蛛网般黏在鼻腔里，每次呼吸都像在吞咽一团潮湿的棉花。
秦心仰躺在病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缓慢旋转的换气扇，金属叶片将窗外的阳光切割成细碎的金箔，落在她紧攥着病号服下摆的手背上。
监护仪发出规律的滴答声，一滴一滴坠在死寂的病房里，当门外传来窸窣的交谈声时，她数到第七百三十二声心跳。
\"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刻意压低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门缝，\"你再查查脑部ct......\"
\"已经检查第三遍了！\"年长医生的语调让秦心想起父亲书房的檀木镇纸，沉稳又冰冷，“另外，我已经按首长的命令，所有检查数据直接归档到内部系统，确保数据不外泄。”
她摸了摸额头的碎发，那里有一道前天战斗中新添的伤痕，不知为什么今天的她比起以前的自己格外在意这道脸上的伤口，尽管医生说这并不会留下任何疤痕。
而就在这两天来，她总感觉自己像是曾受过什么致命的伤害，只是在各项检查里，自己的身体却一切正常，自己也对这件事没有任何记忆。
“是梦吗？”
她感觉自己的记忆像被撕碎的胶片，再次努力回忆起四次元怪兽布鲁顿袭击沪市的整个过程——
怪兽布鲁顿施展四次元能力，控制着她所驾驶的龙鸣战机撞向大楼，是奥特曼及时拦住了失控的战机，救下了她。
直到今天，她依旧对奥特曼胸前折射着阳光的、像蓝宝石般的能量灯印象深刻。
而在歼灭怪兽布鲁顿后，天空突然暗了下来，有人对她所在的部队发起了突袭，但对方的目标似乎并不是自己，最后只是把自己打晕了……吗？
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自己举起军刀的瞬间，后颈传来针扎般的刺痛。
走廊尽头的电梯发出叮响，军靴踏地的节奏像精确的节拍器。
秦心猛地坐直身体，输液管在半空划出透亮的弧线。
父亲深绿色的军装出现在门框里，肩章上的金星刺得她眯起眼睛。
\"这是你的调岗令。\"
秦兴阳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纸张边缘在阳光下泛起冷光。
他摘下军帽时，秦心注意到父亲鬓角新添的霜色已经蔓延到耳际。
他身后两个警卫员像雕像般堵住门口。
\"去总参直属部队，不会埋没你的才能。\"
秦心感觉后槽牙被自己咬得紧紧的：\"您老用军委红头文件调我来体检，就为了这个？\"
监护仪的滴答声突然加快，她这才发现自己把心率监测贴片攥得死紧。
\"沪市重建需要人手，我要回到沪市......\"
\"需要人手的岗位多得很！\"
秦心想要反驳，然而父亲的手重重拍在床头柜上，震得上面的玻璃杯嗡嗡作响。
窗外梧桐树上的蝉突然噤声，秦心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吞咽某种灼热的东西。
\"你该学会服从命令。\"
滴滴——心率监护仪发出两声尖锐的警报，提醒着她的心率超过了标准数值，秦心咬着牙，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这是最后一次体检。\"父亲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怕惊醒什么，\"明天就出院，你搬回大院住。\"
父亲起身带着警卫员离开，待病房重归寂静，秦心赤脚踩上冰凉的大理石地面。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背上画出斑马纹，然后继续蔓延，照在床头柜那份黄色封面的调岗令上。
就在秦兴阳离开不久，消毒水的气味被突然闯入的花香撕开一道裂缝，有人捧着鲜花蹑手蹑脚地走进病房。
此时秦心正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眼睛直直地盯着手上那份黄色封面的调岗令，眼神有些空洞，仿佛思绪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看到这一幕，来人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听到身后突然传来的声响，秦心像是从沉思中被猛地拉回现实，连忙转身。
当她看清来人时，满是愁容的脸上马上换上了欣喜：“小倩？！！！你怎么来了？”
“亲爱的你可吓死我了！”
蒋倩一边说着，一边带着那股浓郁的香奈儿香水的气息，快步走到秦心面前。
\"让我看看胳膊腿还在不在？\"
她俯下身，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秦心的脸蛋，又顺势捏了捏她的手臂，像是在确认秦心的身体是不是仍然完好无缺。
\"我听沪市电视台的林晓说，沪市科特队遭到了不明敌特袭击，其中有一名女队员受伤送医，我就一直犯嘀咕，总在猜测是不是你。\"
蒋倩微微皱着眉头，语气里满是担忧：“于是我费了好大的劲，托关系问了你们的张队长，这才得知你已经转回上京军医院了。”
蒋倩转身将花束放在床头柜上，双眸不着痕迹地掠过黄色封面的调岗令，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接着她低头，看向病床上的秦心，微微压低声音问道：“刚才我在医院门口看到秦叔叔的车了。”
“嗯，他也是顺道过来看看我。”
秦心说着，目光不自觉地黯淡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蒋倩，随即连忙岔开话题，笑着问道：“倒是你这个大忙人，大记者，今天怎么有空跑来看我啦?\"
“还不是你，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跑科特队里去，和怪兽战斗多危险啊，受伤了我会很担心的！”
蒋倩明白秦心的想法，转移话题多半是与床头柜上那份调岗令有关，于是干脆顺着秦心的话题回答，还故作生气地伸手要挠她咯吱窝的痒。
“咯咯咯——好痒——”秦心被挠得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连忙伸手拨开蒋倩打闹的双手，笑着求饶道，“你就不能对我这个病号好一些？我现在可是伤员啊！”
“伤员个屁，现在不是活蹦乱跳的？”蒋倩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佯装嗔怪道，“白让老娘担心了！”
两人又打闹了一阵，蒋倩这才收起了嬉闹的心思，正色道：\"我们台长听说我要来，非要给我塞个采访任务，你可不能拒绝我哦。\"
“我有啥好采访的?”秦心随口答道，脸上露出几分疑惑，“我就是个普通队员，做的都是分内之事，你应该去采访我们队长，他可比我厉害多了。”
说着，秦心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下子瞪大，表情有些惊讶地看向蒋倩。
“上面居然答应了？这很出乎意料啊！”
“你好像很惊讶的样子，我可是拿到了采访许可滴！”
蒋倩得意地笑了笑，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一份红头文件在秦心面前晃了晃。
秦心定睛一看，认出那是军方关于内部采访的许可，文件最下方的署名单位还是上京的科特队总部。
“秦心同志在应对怪兽袭击中战斗十分英勇，我只是应上级要求，写个报道向全国表扬一下你的杰出事迹。”蒋倩笑着调侃道。
不过接着她就叹了一口气：“其实主要的原因是，沪市连续出现了两次怪兽袭击，四支混合舰队在东海牺牲，民间很多声音认为我们军方没有有效应对怪兽威胁的措施，不少民众心里非常恐慌，这样的报道也能让全国人民看到科特队和军方在应对怪兽上作出的努力。”
“不过当然不是现在，等你明天出院后，我会联系你确定具体的采访时间的。”
蒋倩一边说着，一边把文件放回手提包里。
当蒋倩提起沪市连续两次遭遇怪兽袭击的事情时，秦心的心情显然有些低落。
她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轻声说道：“第二次怪兽袭击……我不在现场，你应该采访其他人的。”
“这不是你的错。”蒋倩轻轻拍了拍秦心的手，安慰道，“毕竟你已经尽到自己的努力了，谁也无法预料未来的事情。”
秦心看向蒋倩笑了笑，抬眸间瞥见了蒋倩包链上晃动的奥特曼挂件。
树脂材质的巨人摆着经典的十字手势，乳白色眼灯里嵌着两颗人造水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
“奥特曼……”秦心喃喃地念着。
蒋倩顺着秦心的视线看去，笑着说：“奥特曼挂件，喜欢的话就送给你了，这可是现在最流行的小玩意儿。”
“为什么挂着这个？”秦心有些好奇。
“现在大家都挂这个啊！你不知道吗？”这回倒是蒋倩惊讶了，“别的不说，就说遇上怪兽袭击后，你信不信这个吧？奥特曼现在可是大家眼里的希望之光呢！”
“当然信！”秦心毫不犹豫地说，“说起来，奥特曼在这次沪市袭击中还救了我的命呢！”
蒋倩眨巴眨巴大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你说，我记一下，这个素材可是不容易碰到呢！说不定能写出一篇超精彩的报道。”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我当时驾驶着战机迎战怪兽布鲁顿时——“
秦心的眼眸里浮现出回忆的神色，眼神有些迷离，仿佛又回到了那场激烈的战斗中。
“被怪兽布鲁顿利用能力控制着战机往大楼里撞去……那时候情况特别危急，我当时都觉得自己要完了。“
“但奥特曼突然出现救下了我。”她微微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他就像一道光，突然出现在我眼前……那种感觉真的无法形容。”
蒋倩点了点头，但似乎并不惊讶：“听说奥特曼在这次沪市袭击中救下了许多人，他现在可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了！”
“是的。”秦心肯定地点了点头，“如果不是奥特曼，被困在次元空间内的近十万名市民可能就无法再回到现实世界了。”
“当然，这也包括我，和我们整个沪市科特队……他真的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说到这个，我刚好有个问题。\"蒋倩突然压低声音，美甲上的碎钻在床单上泛起好看的光斑，\"网上都在传，那个奥特曼......可能是人类变的，你怎么看？\"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秦心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蒋倩一边说着，一边点亮手机屏幕，向秦心展示她所搜集到的所有关于奥特曼救下城市和人类的新闻或传闻。
秦心凑近手机屏幕看了看，这上面记录着从最初的广城之战，到国外的大里士市之战，以及最近在沪市接连两次现身的战斗，都有人现身说法称自己是被奥特曼救下。
“你想想，如果奥特曼不是人类变的，而是一个纯粹的外星人，那他只要消灭怪兽就好了啊？”蒋倩放下手机，认真地推理起来，“为什么还要顾及普通人的死活，甚至不惜让怪兽的攻击落在自己身上，也要救下与自己毫不相干的那几个人类？这不是很奇怪吗？”
“而这点，在前天奥特曼建立‘奥特曼威慑’后，我更坚定了这个看法。”蒋倩看着秦心的眼睛说道，“你应该知道‘奥特曼威慑’吧？”
秦心点点头，但随即却又摇了摇头：“奥特曼在发起‘奥特曼威慑广播’的时候，我还在昏迷，虽然我也迷迷糊糊地听到一些声音，但全部的信息是醒过来后才知道的。”
“……当时我就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迷迷糊糊的。”
“嗯嗯，先不说奥特曼那种能传递信息给所有人类大脑的强大能力——”蒋倩捏着秦心的床单，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像是在思考，“单说一点，他作为一个外星人，为什么要管人类是不是和平、要不要挑起战争？这和作为外星人的他根本没有关系啊！”
“另外，奥特曼为什么要强调最后一句‘凡犯我者，虽远必诛’？”蒋倩越说越激动，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我们都知道，奥特曼在华国战斗时是没有遇到过军方的攻击的吧？为什么他要强调这个？是不是有人找到他了？”
“还有这一句显然化用了我们古代的‘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结合奥特曼的首次出现是在广城，所以我大胆推测，奥特曼会不会是华国人，甚至就是广城人？”
“我……我不知道。”秦心有些被蒋倩的推理吓到了，“前天在沪市的战斗，是我第一次看到真的奥特曼……我对奥特曼的了解真的不多。”
“老娘没指望从你这得到什么。”蒋倩伸出手指戳了戳秦心的额头，笑着说，“就是你知道什么，可能也是保密的吧？”
“好好养伤吧，我过几天联系你定下采访的事情。”蒋倩拿起手提包，站起身来，“之后我可能要跑一趟广城了，听说那边有个叫吕宗方的摄影记者也在寻找这方面的线索，说不定我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发现。”
“你要干什么？”秦心猛地拉住了蒋倩的手。
“找到奥特曼。”蒋倩看着秦心，浅浅地笑了笑，“然后，确认他是不是人类。”
“这是专属于一名记者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