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曦走到林皓白边上坐下来,见他伤心欲绝,细声道:“你很喜欢她?”
林皓白道:“不是她。”
程曦道:“那是谁?令你这般伤心?”
林皓白道:“东风楼那个醉汉,你记得么?”
程曦道:“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我们吵了一架。”
林皓白郁郁道:“他叫李悠,便是四大神剑之中的剑仙李悠。”
程曦道:“你说过,他在小宙天救了你的命。他是个好人。”
林皓白道:“他杀了自己最爱的人,却救了一个不怎么相干的人。”
程曦道:“也许他与你投缘。”
林皓白想起小时候林晓对他讲过的道理,叹道:“人们总是喜欢追求一些难以得到的东西,一旦得到了,才发现这些东西不一定是自己真正想要的,而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往往是在追求那些原以为很好的东西时丢掉了。”
程曦问道:“你师姐算什么?算不算你难以得到的东西?”
林皓白道:“你是想说,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东西么?”
程曦面颊一热,骂道:“你才是东西。”
“唉。”林皓白垂着头道:“我不是东西。”
程曦道:“你确实不是东西…”又道:“为什么不来找我?”
林皓白道:“我以为你厌我,烦我,不想看到我。”
程曦生气道:“就算我厌你,烦你,不想看到你,你也要找我才是!”
林皓白道:“是,算我错了。”
“错了就错了,什么叫算你错了?”程曦不依不饶。
林皓白道:“我以为你要嫁人,做王妃了。”
程曦骂道:“狗屁!你就是心里没我。”
林皓白挤出一丝笑,摸了摸她的头道:“我不知道娘子心里这般有我。”
“滚。”程曦挥起手肘,砸了林皓白两下。
林皓白道:“程风是你什么亲戚?”
程曦道:“他是我大哥,怎么了?”
林皓白从怀里掏出半张破烂不堪的画像,道:“画的真好。过怪我没保存好它,弄成这个样子。”
程曦脸一红,一把将画夺过去,撕得粉碎。
林皓白叫道:“你干吗!”
程曦面红耳赤道:“你保存它干什么,这又不是我画的,留着取笑我么?”
“我以为是你画的。”林皓白道:“谢谢你为我求情。”
程曦道:“你这个鬼师姐真讨厌,把它给你做什么…”
林皓白道:“我骗了她,编了许多谎话。”
“你编的慌话还少么?”程曦道:“现在什么打算?是找你师父去,还是找你师姐去?”
林皓白道:“去少林寺。”
“少林寺?”程曦拧着眉头,结结巴巴道:“你去做和尚,那…那…我怎么办…”
林皓白叹气道:“我也舍不得娘子,舍不得与你分开。可少林功法传内不传外,非要做一回和尚不可。你便和黑牛在附近安身,我不会让你们等太久的。”
“你舍不得的怕是你师姐罢。不练武功,便不能活吗?”程曦神色寂寂道。
林皓白道:“这次你可说中了,不去少林寺,当真性命堪忧。你不会是想当寡妇吧。”
程曦秀眉微颦,轻嗔道:“你要死要活,关我什么事…”
天上忽地打了一声雷。林皓白望着天,见阴云翻滚,道:“要下雨了,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场冬雨直下了三天三夜。雨过之后,林皓白几人动身前往湖州嵩城。因为要走水路,程曦便把小黑留给阿福照料,哼哼也一同留在了客栈。
临别时,阿福对林皓白道:“司空前辈留话说,林公子如难释怀,得空时携上酒,到君山屿南寻一片鸡婆柳林,在那与李悠前辈共饮一番便好。”
林皓白记在心中,与程曦、候远、黑牛一路向北而进,到七峡城,又雇了一艘客船,顺青江东行。过了几日,四人到达西庭湖西口,宜州雁城。
林皓白安置好程曦三人,独自乘船入湖。行了十五六里,浩浩荡荡的西庭烟波之中隐隐望见一座小岛,等船靠岸,林皓白揣上两壶十里香一路向南搜寻,行不多时,果然看见一大片枝干叶败的歪柳树。
林皓白钻入林中,便见着一座土丘,中间立着一块碑牌,上书:李忘忧、欧阳玉合葬之墓。
林皓白走上前去,拜了三拜,说道:“李悠前辈,皓白来找你喝酒了。”他拧开一个酒壶,往地上倒了一倒,说道:“前辈,皓白先敬你三杯。这第一杯酒,我敬你看破生死,寻回初心!”
又倒:“第二杯酒,我敬你三尺青锋,剑问九霄!”
再倒:“第三杯酒,我敬你再造之恩,如兄如父!”
三杯敬罢,林皓白也饮了一气,又道:“好,喝完这三杯酒,晚辈还要再敬前辈三杯。”
“这第一杯,我祝你和玉阳郡主天上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第二杯,我祝你九天长乐,日饮欢伯,夜颂高歌,真正做那忘忧之人!”
“最后一杯,我祝你…祝你在天之灵,见我为你、为师姐报仇!”
冷风朔朔,天空阴沉沉的,雪花一片片落了下来。林皓白又喝了一大口酒,吟起小时候常听林晓颂的一首诗来:“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这时,林中响起一阵沙沙之声。林皓白回过头,见一个老翁拄着拐杖,拨开柳枝,颤颤巍巍的走了进来,头上的发和雪一样白。
林皓白只当是出来闲逛的人,心道:“没想到这湖心孤岛竟还住着人家。”
那白头翁径自朝他走来,林皓白心中又道:“莫非这也是个老酒鬼,闻到酒味儿便来向我讨两杯酒喝?不错,李悠前辈以前在此定居,大概经常请这老头喝酒。”
白头翁走到林皓白身旁,打量着他却不说话。
林皓白道:“老先生,可是要喝酒?”
白头翁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
“原来是个老聋哑。”林皓白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做了一个喝酒的姿势。
白头翁摇着头,用拐杖在地上的雪泥里划了三个字:“林皓白?”
林皓白大为惊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见白头翁毫无反应,林皓白恍然道:“跟他说话,当真是白费口舌了。”于是从地上拾起一根柳枝,写了一个“是”字。
白头翁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本册子,塞进林皓白手里。
林皓白定睛一看,只见封皮上写着九个大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剑。”
林皓白急问道:“老先生,你是李悠前辈什么人?”随即一拍脑袋,又拿起柳枝写了起来。
白头翁却不理会林皓白在写什么,步履蹒跚的转身走了。
“老先生!老先生!”林皓白奔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心中道:“这定是前辈的遗命,我又何须多问。”
雪越下越大,林皓白浑身尽白,与天地一色。他倒一口喝一口,直将两壶酒倒干喝完,又朝坟丘拜了三拜,这才醉醺醺的返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