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林皓白就被李悠拉起来喝酒。
胖伙计见二人下楼,连忙拿了块抹布使劲擦着桌子,装做很忙的样子。
李悠叫道:“阿良,快给老子抱坛酒来!”
阿良将酒一放,就要开溜。
“别跑。”李悠道:“今天司空老儿不在,你去弄两个下酒菜。”
阿良扣着手指道:“李叔,我手艺可不咋地。”
李悠板着脸:“别废话,要不就过来陪我喝酒。”
“那我还是去试试吧…”阿良一溜烟跑进厨房。
林皓白问道:“司空前辈上哪去了?”
李悠往葫芦里灌着酒,道:“去城里了,叫吴老板回来。”
林皓白道:“吴老板是谁?”
“这家客栈的老板呗,还能是谁。”李悠道:“每年年三十就去河封城找相好的过年,十五才回来。”
林皓白道:“哦,我还以为这家客栈是司空前辈开的。”
李悠骂道:“就他那个穷酸样,我呸!”
林皓白又道:“这吴老板什么来头,居然还要司空前辈亲自去请?”
李悠咂咂嘴:“来头大了,这人要是不在,咱几个可去不了小宙天。”
林皓白道:“那想必武功也是极高?”
李悠道:“恰恰相反,吴老板根本不会武功。”
“不会武功?”这倒让林皓白有点儿出乎意料。
阿良端着两个碟子从厨房拐了出来,堆着笑道:“李叔,我学着拌了个萝卜和黄瓜,您尝尝。”
李悠“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切的很不均匀的白萝卜放到口里,“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骂道:“你个死胖子抢了盐行怎的,想齁死老子?”
阿良苦着脸道:“我说我手艺不行,您还不信。”
林皓白捕捉到阿良眼中闪过的一丝小得意。没错,跟黑牛一样,只要把事情办砸,就能一劳永逸…
阿良下意识眨了眨眼,生怕伎俩被人识破,又道:“司空老伯昨晚蒸了一锅馒头,我去拿几个来,您二位就点儿咸菜,填填肚子。”
李悠白了阿良一眼,叹了一口气。
林皓白问道:“客栈里也没个正儿八经的厨子么?”
李悠道:“厨子就是吴老板。这人说话不咋好听,狗屁规矩一大堆,但茶饭委实好,尤其做黄焖羊肉,简直绝了!”
“西北菜?”林皓白随口道:“这有何难。”老怪物好嘴,隔三差五就要弄头牛羊回来解解馋,他自也跟着学了一手。
“你小子还会做菜?”李悠不信道。
被屎憋醒的黑牛从楼上冲了下来,对李悠喊道:“前辈,俺可以作证,大哥的手艺绝对是一流中的一流!”
李悠精神道:“羊肉就酒,越喝越有!兄弟,你赶紧弄一锅来。”
林皓白道:“羊需现宰,还需羊羔,此地有么?”
“讲究!”李悠竖起大拇指,道:“阿良,带林兄弟去后院,你给他打打下手。”
林皓白叫上黑牛,三人穿过密林,足足走了两三里路才到地方。院外立着一只黑熊般大小的恶狗,并未栓绳。
阿良示意自己人,那只狗很听话的让到一旁。
黑牛打着哈欠,若不是好久没尝到大哥的手艺,他非得回屋再睡个回笼觉不可。
后院很大,东边搭着鸡舍、羊圈、猪圈、牛棚,西边是分割整齐的一块块菜地。
林皓白道:“这儿平时都是你打理么?”
阿良摸着脑袋,不好意思道:“我笨得很,只在店里打打杂。这儿平时都是老板亲自照料,过年这段时间,就全交给司空老伯了。”
林皓白道:“你们老板人很仔细啊。”
阿良道:“不但仔细,也是一个很好的人。当年要不是老板收留,我早饿死了!”
“那你跟他差不多。”林皓白指了指身旁的黑牛。
黑牛闷哼一声,十分不服。
宰毕羊,林皓白抹了一把汗,让二人把肉抬回厨房。
红日高挂,正午时,香气飘洒。
黑牛噙着口水,央求道:“大哥,让俺再尝一块!”
“还尝?”林皓白骂道:“熟都没熟,半锅让你个吃货尝没了。滚蛋!”
黑牛悻悻的蹲在灶旁,继续等待机会。
林皓白撒下一把葱花,从阿良手中接过盘子,抄肉的时候故意掉下去一块,只见黑影立闪,他伸出一脚,将人绊了个嘴啃泥。
“好香!”半醉的李悠从桌上爬起,一坛酒已被他干了个底朝天。
只尝了一口,顿时口津涌动,连连称赞:“好吃!好吃!小子好手艺!”
阿良筷子抡的飞起,黑牛索性连手抓来,不一阵,两人桌前堆满细骨。
林皓白卡着黑牛的脖子,骂道:“去叫师姐来!”
黑牛一脸的不情愿,但来日方长,何敢得罪这尊厨神,只得飞奔着叫陆霜去了。
忽有一阵轻微的敲门声传来,门上一个佝偻的身影探进来道:“好人家,能给点儿吃的么?孩子饿的实在走不动了。”老头身后还怯生生藏着一个小男孩。
阿良放下筷子,大声道:“你等等,我去给你装几个馒头。”
“谢谢!谢谢!好人有好报!”老头赶紧鞠躬道谢。
林皓白扯回阿良,道:“别去了,叫进来,一起吃罢。”
“啥?”阿良一时呆住,叫两个要饭的进来…一起吃饭?
林皓白起身招呼道:“大爷,进来,进来罢。”
“不了,不了,这位公子,老朽有几个馒头就足够…足够了!”老头连连推辞。
“馒头有啥好吃!”林皓白走到门外,抱起小男孩,伸手又将老头拉来。
“公子使不得!脏了您衣裳!”老头望了眼阿良,脸上写满为难。
“今日由我请客。”林皓白递给阿良一锭银子。
李悠抬起头,醉眼朦胧道:“老头儿,会不会喝酒啊。阿良,去,再取坛酒来。”
陆霜也已下楼,见到衣衫褴褛的一老一少,并未惊奇,似习以为常。
见众人都无介意,林皓白又给了银子,阿良也不好再说什么,又取了些碗筷,抱了坛酒过来。
老头坐在长凳上局促不安。小男孩偷偷看了眼陆霜,小声道:“姐姐好漂亮!”
老头扯了扯孙子,生怕他说错话。
陆霜浅浅一笑。
林皓白刮了刮小男孩的鼻子,将一盘羊肉推到二人面前,呵呵笑道:“小家伙,还挺上道。”
小男孩估计是饿坏了,抓起碗筷,立马狼吞虎咽了起来。
林皓白又给老头倒上一碗酒,仔细一看,爷俩衣衫虽然破旧,却都是不错的料子,问道:“看样子你们是遭难之人?”
“唉!”老头叹了一声,道:“老朽姓赵名长生,本是宜州桂城人,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早几年害病死了,娃儿他娘还年轻,便改了嫁…年前东吴犯境,老朽带娃儿逃难,准备投奔河封城几个亲戚,没想到半路遇着一伙劫匪,一身家当被洗劫一空,这才落得如此田地…”说罢,一行眼泪顺着皱巴巴的面皮就落了下来。
“战乱之年,山匪横行。正常,正常。”林皓白宽慰道:“大爷,喝一碗。”
“对,一醉解千愁!干…干喽!”李悠显然已经进入状态,口齿不清了。
老赵头站起身,端着酒的手抖的厉害,哽咽道:“诸位…大恩大德,老朽无以为报,便借此酒,敬大伙儿一碗!”
烈酒烧喉,老赵头伸着袖口抹了抹眼边热泪。自打遭了劫,他一路乞讨,受了不少欺凌委屈,今日被人这般恩惠,着实心情激动不已,眼下这位少年公子就算教上刀山,教下火海,他也心甘情愿。
门外马脖铃儿响,传来一阵清婉的小曲儿:“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阿良直起身,急忙迎了出去。
俄顷,见一名体态丰腴,容姿艳美的少妇提着裙摆,撩人又不失优雅的迈进门来。她的红裙袍一边开着叉,白花花的大腿随脚步交错时隐时现。
阿良低眉顺目,跟在女人身侧。
林皓白吞了口口水,回过头问道:“吴老板是个女人?”
李悠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口舌打结道:“我…我说过吴老板…是男人…男人吗?”又招手道:“老吴,过来陪我喝…喝酒呀…”
吴老板目光扫视,指道:“这俩人也是住店?”声音又酥又柔,略有斥责之意。
阿良肉脸一红,结结巴巴道:“这…这老头是林公子请进来的,他…他给了银子。”
林皓白转过身,笑道:“百闻不如一见,吴老板风姿绰约,果然与众不同!”
俊朗的甜嘴少年总会让人十分舒适,吴老板白了一眼李悠,娇媚道:“大剑仙又在背地里说人家坏话么?”
吴老板素手搭在林皓白肩头,慢慢坐下,这时方才看到陆霜,不由生出一股子嫉妒之情。
“咦?这是谁的手艺,好像还不错呢!”吴老板一脸惊讶,桌上这几人看上去都不像是能下厨的材料。
李悠支起头,醉道:“林兄弟…林兄弟的手艺,与你差不多,不信…你尝尝。”
吴老板对林皓白青眼相加道:“公子还会下厨?这可真是难得!”
她翘着兰花指,拿起筷子,见老头还搓着手,站在一旁,道:“你俩也别站着了,即是公子请来,便是我鲤鱼客栈的客人,吃着喝着罢。”
“我吃好了。”陆霜冷冷丢下一句话,起身上了楼。
吴老板凑到林皓白耳边,口吐香兰道:“你相好?”
“算是吧。”林皓白嘿嘿一笑。
吴老板勾住林皓白的脖子,挑逗道:“那我也做你相好,你看怎样?”
林皓白嬉皮笑脸道:“吴老板不嫌相好多,我也不嫌多。”
吴老板那双摄人心魂的丹凤眼一眯,一只手伸到打着瞌睡的李悠脸上,狠狠掐了下去。
“啊哟!”李悠从醉梦中惊醒,捂着脸道:“臭娘们儿,干啥你!”
吴老板气道:“撕烂你这张没个把门儿的破嘴!”
李悠不明所以:“我说啥了我…”
吴老板嗔道:“你…我…我哪有什么相好…”
“画画儿的那个又腻了?”李悠转念一想,道:“不对…前年是画画儿的,今年好像是个酸秀才…”
吴老板骂道:“你还说!”
司空笑栓好马,乐呵呵道:“今天挺热闹啊。”
李悠抱头鼠窜,叫道:“这娘们儿太凶了,我出去躲会儿。”
“我吃饱了。”小男孩放下碗筷,悄悄对老赵头说道。
老赵头一听,拉起孙子,即向林皓白拱手告辞:“恩人,深情厚意,感莫能言。他日假若安身立命,老朽一定上门酬谢!”
林皓白道:“今日我看你们也赶不到河封城了,不如就在这住上一晚,明日一早再走不迟。”
老赵头踌躇道:“这怎么好…”
吴老板道:“公子好意,切莫辜负才是。”又道:“阿良,去安排一间客房。”
老赵头感激的无以复加,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便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使不得!”林皓白将老头搀起,教阿良将二人送到客房休息。
司空笑坐到桌前,道:“林兄弟心肠不错,挺好。”
吴老板却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林皓白不解道。
吴老板道:“这世上命苦的人多了,你同情的过来,照应的过来么?”
林皓白道:“他们上门要饭,大过年的,便请他们一起吃顿饭而已,谈何同情,谈何照应?”
“仅此而已?”吴老板脸上画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林皓白道:“仅此而已。”
“和叫花子一起吃饭?”吴老板还是不能理解。
“上门是客,我家向来如此。”林皓白道:“人人生来平等,只不过有的人运气比较好,有的人运气比较差。我父亲说,人只分好坏,不分贵贱。”
吴老板咯咯笑道:“你挺有趣的,你父亲应该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