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树叶飘落,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穿叶而过,钉在箭靶中心。
阿九使劲鼓掌,一脸雀跃地看向陆望,陆望将弓递给他,贴心给他带上扳指和护臂。
阿九站定,拉弓,松手。
箭飞出去,却偏离了方向,直直刺向一个突然出现的青色身影。
阿九大惊失色,就要冲过去,却见苏鹤抬起手,稳稳抓住破风而来的箭矢。
苏鹤看了看手中箭,朝阿九走过去,笑道:“阿九这箭术还是如此糟糕。”
阿九咧嘴,将弓递给陆望,笑着跑到叶双秋跟前坐下。
陆望看着缓步过来的苏鹤,将弓递给苏鹤:“看来苏大人箭术了得,玩玩儿?”
苏鹤接过弓箭,比划了一下,拉弓将箭头指着陆望道:“陆大人这又是想做什么?”
陆望看着那在日光下闪着寒光的冷铁,面不改色地说:“无聊,玩儿呗。”他走绕过箭头,走到苏鹤身后,握着他的手将箭头转了方向,唇靠在他耳边道:“苏大人,靶子在这里。”
他退后两步,“来吧,让我见识一下苏大人的箭术。”
苏鹤举着弓箭,看着远处的草靶子,有一丝犹疑。
陆望在他身后,看着他熟稔地动作,心里隐隐期待着什么,可那一瞬间的期待之后,突然又觉得结果如何并不重要。
他叹了一口气,又走过去,从苏鹤身后环着他,双手覆上苏鹤的双手,低声道:“苏大人,我已经领教了。”
说罢,松开了捏着箭的手,正中靶心。
苏鹤看着还在颤抖的箭羽,眼里滑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随即又垂眸笑道:“陆大人箭术了得,苏某佩服。”
陆望将他整个身体扳过来,四目相对,陆望道:“苏大人的箭术才是炉火纯青,苏大人明日会去参加宫宴?”
“嗯。”
陆望眼含笑意,“苏大人能否早些出宫,陪我去看花灯。”
苏鹤道:“我忙得很,恐怕没时间。”
陆望知道他会拒绝,却丝毫不恼,直接强横说道:“我不管,戌时三刻,我在宫门口等你。”
苏鹤推开他说:“那时宫宴还没有结束。”
陆望一把拉住他,装模作样恶狠狠地说:“你要是不出来,我就进去找你。要是你不跟我走,我就将阿九抓去陆府,你总会来找我要人吧?”
苏鹤回看他,气势丝毫不弱:“不带你这样无赖的。”
陆望得意的笑:“我就这样无赖。”
中秋节,是家人团聚的日子,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佳肴满桌,喜气洋洋,阖家欢乐。苏鹤进宫之前,在院子里放了一张长桌,上面摆了酒水瓜果糕点。
苏鹤倒了一杯酒递给阿九,看着天空,神情淡漠,他轻声道:“阿九,逝者不回,月圆人缺。如今只要你我二人在一处,便是团圆。这酒,祭天地,祭所有离我们而去的亲人。”
阿九看着远方,眼里水波流转,长长的睫毛颤抖着,泪水终究还是溢出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他将酒倒在地上,擦了擦眼泪,抱住了苏鹤一条胳膊。
院中残花垂头,枯枝欲坠。
叶双秋眯起眼睛,强烈的思念充斥着胸膛,偌大天地,竟真的只剩下自己。他走过去,兀自倒了酒,一饮而尽。
苏鹤拍拍他的肩膀,叶双秋笑了一声,道:“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也挺好。”
苏鹤道:“你看好阿九,也护好自己,在家等我回来。”
叶双秋点头:“大人放心。”
小院子冷冷清清,陆府却热闹非凡,丁白带着丫鬟小厮将府里上上下下洒扫得干干净净,挂上了灯笼彩带,桌上是各式样的月饼糕点,珍馐佳肴。陆拂音和苏季蕴在凉亭里聊天,慕可坐在树上吃桂花糕,慕可和陆朔两人脸上还有瘀伤,站得不远不近,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
慕可跷着腿,朗声道:“小主子,连我都打不过阿以,输给他被他打上几拳不丢人,你就别计较了。”
陆朔一脸淡漠地看着慕以,想到自己被他按在地上打就满心不甘与愤怒,他暗暗发誓,终有一日要将慕以按在地上,每一拳每一掌都要还回去。
慕以虽只比陆朔大了一岁,但比他高了许多,看着他的时候有种俯视的感觉,这让陆朔心里更加不忿。他默默去了小厨房,喝了一大罐牛乳,打了一个嗝,有点想吐。
陆望回来见他从厨房出来,表情难看,凑上去问道:“又被慕以揍了?”
陆朔瞟他一眼,没有说话,陆望道:“刻苦练习,假以时日,你会超过他的。”
陆朔抿了抿嘴,问:“小叔叔,你说我还能长高吗?”
陆望揉了揉他的头,笑道:“看看你爹,看看你小叔,你怎么可能长不高?”
“可我都十五岁了。”陆朔有些泄气。
“十五了啊…”陆望看着他,带了点怜悯,“那确实难说,照理说不应该啊…”
陆朔停下脚步,陷入沉思。
陆望走进凉亭,将慕可叫了过来。
慕可像只猴子似的从树上跳到廊上,再跳进亭子里,问道:“主子,什么事儿?”
陆望道:“苏大人进宫赴宴,阿九和双秋两个人多孤单,你和慕以去将他们接过来一起过节。”
“好主意啊,还是主子想得周到。”慕可将手中桂花糕塞进嘴里,回身口齿不清地对慕以说,“阿以,来活了,走!”
陆拂音上下打量着陆望,问道:“腰好些了?”
陆望一边伸手拿桌上的饼子一边说:“好些了,二姐不必担心。”
“你的腰我倒是不担心,我担心你伤着腰都没个知心人照顾。”陆拂音毫不客气将他手中的月饼抢过,“大嫂说你喜欢会骑马射箭的女将军,你找着没有?我听朔儿说,怀宁长公主……”
陆望抢过话头:“二姐,我找着了。”
“找着了?”陆拂音和苏季蕴异口同声道。
陆望点头:“对啊,找着了。”
两人又道:“真是怀宁长公主?”
“不是。”
苏季蕴道:“那是哪家姑娘?你要是真上了心,趁你二姐在,我们挑个良辰吉日将事情定下来。”
“别慌,这事急不得,我还没想好,何况他还不知道呢。”陆望道,“容我想想。”
陆拂音和苏季蕴对视一眼,陆拂音道:“你怕对方又看不上你?”
陆望闻言,纳闷道:“怎么可能?从来只有我瞧不上别人,不可能有人瞧不上我。你们别这么看着我,上次……上次是意外……”
陆望见对面四只大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心有些虚,咳了一声,笑道:“二位姐姐就不要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一会儿会来两个小朋友,你们帮我照顾一下,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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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用被贬后,苏鹤和苏穹都以为顾舟山会有所动作,这段时间皆是小心翼翼提防着,尤其是这宫宴上,最易做手脚。没想到顾舟山一直没有动作,只是和刘渝闹了两次不愉快。
刘渝原本是个闲散王爷,盛元帝少时太后执政,外戚专权,后来太后一党的外戚在几大世家的操作下倒台,太后不得不放权,她不甘心让皇权尽数落入世家之手,便将建安王召回鄞都摄政。刘渝在鄞都势力薄弱,急于培养自己人,便将当时还是兵部尚书的顾舟山拉入自己阵营。顾舟山出身世家又野心勃勃,渐渐的,便生了二心。刘渝又何尝不知顾舟山地的想法,只是自己养虎为患,如今虎要出笼,自己却束手无策。苏鹤一封信是告诉刘渝,现在顾舟山在朝中已经一手遮天,若不打压,必成后患。刘渝思量再三,也不知该怎么做,于是晾着顾舟山,双方至今都没有碰上面。
或许双方都在猜测衡量,对方到底还有多少用。
宫宴上发生了不少事,都是苏鹤不怎么在意的,他见一切无恙,便提前离席了。苏鹤出了宫,一眼便看见靠在墙上的陆望。
陆望看见他,喜上眉梢,大步流星地走到苏鹤面前,借着月光看他。
苏鹤见他一脸笑意,说道:“陆大人当真神通广大?身在宫外就已经听闻了喜讯?”
“什么喜讯?”陆望拉着苏鹤的手腕往巷子深处走去,“苏大人能如约而至,确实是喜事。”
苏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落后他一两步,陆望便放缓脚步等着他。
苏鹤走上去与他并肩道:“看来陆大人还不知道,今夜喜事可多了,陆大人若是收买我一下,我可以考虑提前告诉陆大人。”
“怎么收买?苏大人想要什么?我以身相许怎么样?”陆望往苏鹤身旁靠了靠,衣袖互拂,手背撞了一下。
苏鹤甩臂打开陆望的手,蹙眉:“陆大人……”良久,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好说,“你让我想想该说什么好。”
“行,你慢慢想,想说什么都可以。”陆望腰还有些不适,走得很慢,说话时语气拖得也慢,苏鹤听得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他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陆望,这才注意到他罕见的穿了件广袖长袍,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慵懒,腰带配饰都是新的,头发也比平时梳的精致。加上一脸春风得意的表情,活像一只求偶的兽。
“可这是秋天啊…”苏鹤忍不住嘀咕出声。
陆望侧头细听,却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是秋天。”苏鹤放大了声音。
“是啊,是秋天。”陆望无脑重复。
“是啊,秋天也会发情?”苏鹤语气带了些调侃。
陆望愣了愣,随即笑道:“这都被苏大人看出来了?苏大人你别说,从前二十载,来去如风,逍遥自在。可这两日,我心底生了些别样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或喜或忧,又期又惧,教我寝食难安,深夜辗转反侧之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思来想去,终是想明白了。”
他顿住步子,挡在苏鹤面前,低头道:“只是因为我有了贪念,贪图一个人,却没有得到,于是心有不甘,心痒难耐。”
苏鹤嗤笑道:“这样说来,陆大人是找到心上人了?”
陆望目光灼灼:“是。”
苏鹤叹气:“陆大人这是何意?找到心上人也要来炫耀一番?陆大人果真只有三岁。”
他绕过陆望,继续往前走。
陆望大步追上去,追问道:“苏大人就不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苏鹤反问他:“陆大人真的不想知道方才宫宴上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