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停了,雪住了。太阳又和蔼的像个老头,笑呵呵的从山后冒出来。
眺望远处只有两个颜色,往上看是蓝莹莹的天空,很浅很淡的蓝色,又迷梦又透明。
往下看是一片白色,树是白茫茫的,山是白茫茫的,地是白茫茫的,厚厚的积雪模糊了山丘和大地的界限。
路边的松树上落了厚厚一层雪,显得松叶更绿了。树枝被压弯了,有的树枝太细,承受不住,不时听见咔嚓断裂的声音。
河水表层被冻住了,落了厚厚的雪,仔细听,下层还在潺潺流动。
田世文停步看了一会儿,就被白雪折射的阳光照的眼睛发酸,赶紧闭眼歇了一会儿,伸手拨下睫毛上因为呵气形成的白霜,左右手抄在口袋里,捂紧肚子,快步去上班。
他先去食堂打了一份稀饭,两个红萝卜素包子花了一毛钱二两粮票,单位食堂就是实惠,外面最起码得要一毛五分钱。
打开办公室,先扫地倒垃圾,再擦了桌子,两把暖水壶都打满了,才坐下吃早饭。
洗干净饭盒,又过来一会儿,刘强东也提着早饭进来,“吃了饭吗?”“刘哥,我吃完了。”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
下午,田世文去了一趟后勤科,“纪科长,我申请宿舍的条子已经交过来几天了,我家离得太远,冬天下雪路上不安全,经常上班迟到,你看有没有空闲的宿舍呀?”
纪科长翻了翻档案,“你的情况特殊,确实应该照顾,但是独立单间只有一个了,你们科的孙阳也申请了,他比你来的还早,你看这个事情……”
“纪科长,我不用非要单间,能住就行。”
“套房刚好闲着一套,要两个人一起合住,没有独立单间清静……”
“要不你和孙阳同志商量一下,愿不愿意一起合住,你们是一个科室的同志,互相了解,知根知底,比和陌生人合住更方便!”
很快,田世文和孙阳去后勤科签字,拿到了钥匙。孙阳单身不会做饭,晚上还是回爷爷奶奶家吃饭。
历县政府大院里,大家日复一日的按部就班。
白谷堆村,食品厂的院子里却是一副热闹场景。
世杰世美世凤学校放假了,吃了杀猪饭一直住着,等腊八和他们的娘一起回去。
大雪一停,张玉福就拿着扫帚开始扫雪。世杰被亲娘呵斥着,戴上帽子手套,胳肢窝里夹着铁锨跑过来帮忙,“大爷,我来了。”
张玉福用布条子当腰带,扎好羊皮袄,“好小子,咱爷俩一个铲,一个扫,一霎就弄干净了。”
一大一小两个人,不但扫了自己院子里的雪,还把门口大路上的积雪扫干净。这段路是一个地主分子负责,他天不亮就起来扫雪,穿着露出棉花的破棉袄,冻的哆哆嗦嗦。“大街不用你们扫,这是派给俺的任务。”
老头姓文,儿子在琴岛当医生,后来大撤退的时候被拉上军舰去了日月岛,剩下一家子就开始受罪。
张玉福让世杰回去给老头端了一碗热稀饭,拿了一个饼子,“老哥,歇一歇,喝点热乎的,慢慢干,这一轱辘,俺爷们替你扫了。”
老头看看四周没有人,才敢伸手接过热饭,站在墙根下,三口两口赶快吃完。拱手道谢,“遇到好心人了。”
转眼间春节马上就要到了。历县是一个县、市、省城三合一的地方,一到过年过节,副食品需求量暴涨。
顾副县长办公室里,肖秘书正在报告,“这个星期,又很多省市部门,各个企业单位,发信打电话,让我们支持一些农副产品。”
顾副县长哎呦一声,两手撑着额头,“这个要东西,那个也要东西,我又不是孙悟空,会七十二变,哪里能弄到那么多吃的喝点?”
忽然想起家里老婆说的一袋子东西,“那些白菜是你送去的?”
肖战国点头,“是。我对象这个月上夜班,买不到菜。小田说他们大队种了一些萝卜白菜,给好几个单位食堂送菜,家里也分了一些,吃不完。正好分给我一些,我就多要了一些,给嫂子一袋子。”
瞄了一眼顾副县长的脸色,“已经给钱了,嫂子那些菜我也垫上了。”
顾副县长点点头,“下次见到你嫂子跟她要钱,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
肖战国说着说,“那是当然。”
顾副县长两手撑着桌子,手指轻点,“田世文这个人你觉得怎么样?他最近在忙什么呢?”
肖战国考虑了一会儿,试探着说,“田世文同志话不多,挺踏实的……这几天在忙乎着跑宿舍,他家在乡下,来回跑不方便……”
顾副县长好像对小办事员的个人生活很有兴趣,“他经常回家吗?单身宿舍不能住吗?”
肖战国说,“他对象马上就要生孩子了,他回家次数很多。刚申请一个单身宿舍,跟别人合住的,听说他家里没人照顾月子,他天天回家又不方便,合住的同事就把房间让给他先住着,做完月子再说…”
这么说,田世文刚来不久,就能带着老婆孩子住套房了?还是合规合矩的。
顾副县长对他更有兴趣了。
肖战国看着他的神色,继续说,“田世文的档案上,说他在乡下推广养猪养羊等农副业,能不能让他下去看看,能不能收上来一些东西,那些要物资的单位,多少都得给一些……”
一说要东西,县长的头又疼了,挥挥手,“你看着安排,后勤部,农业局,你追着跟他们要吧!”
肖战国出来,马上就把田世文叫过去,谈了半个小时,田世文收拾东西,和贾科长打了招呼,就出去坐车。
刚过五点,太阳就下山了,天色越来越黑大客车吭哧吭哧的冒着黑烟,慢腾腾的行驶在简易公路上,让人担心它随时会趴窝。
老车和老同志一样值得信任,虽然慢了半小时,但也到了目的地。
田世文下车的时候,已经6点了,天彻底黑了。除了车站,几个企业的门口,有几个忽明忽暗的路灯,一条路都是黑乎乎的。
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昏暗的灯光拉长树枝晃动的影子,落下来细末般的雪花粒子。
飘在脸上,落入脖颈,凉意激得人牙齿打颤。
风也刮得急了起来。夹杂着冰碴子一般的雪花砸在脸上,刺骨的凉。
田世文裹紧大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家走。
到了食品厂门口,大门紧闭。他摘下手套,哐哐哐敲了半天,大舅张玉福披着羊皮袄出来,“小田回来了呀?林子还说今天不一定有班车,你不回来了,让早点关门呢!”
门口小屋里也生了炉子,上面一个陶泥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宝生爷俩就在这屋吃饭。丈母娘来了和田世英一起睡,宝生就和他爹睡这屋,两个凳子几块木板,能睡觉就行啦。
宝生站起来,“世文哥,回来了?要不咱们几个一起吃吧?还能喝点酒?”
丈母娘做饭都偏向孕妇,都是汤汤水水,还清淡没油水没滋味。
田世文一看锅里又是一锅下水,桌上还有一瓶辣椒酱。
“行,你们先吃,我过去跟她们说一声。”
烤了一会手,散尽了身上的寒气,才去北屋。
掀开帘子,一股暖暖的水汽扑面,世英娘正在盛饭盛菜,世杰世凤帮着往桌子上搬凳子拿筷子。
王林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竹针,在织围巾。听见动静,她下意识地朝门口方向看去,脸上顿时绽露笑颜。
“你回来了啊?雪这么大,路上好走吗?你来回折腾什么呀?”
女人的软糯嗓音无不透出欣喜和难掩的关心。
因为肚子太大不方便,林亦依只能手撑着,小心站起身子,只是还没迈开脚步。
门口的男人就几步跨到近前。“小心点。媳妇,你能不能慢点走,马上要生了,还风风火火和杨排风似的!”
世杰说,“我嫂子可厉害了,还和我一起堆个大雪人!”
田世文使劲瞪了堂弟一眼,“你嫂子这样了,外面这么滑溜,咋还能出去玩?要是摔了,我非让你的屁股知道为什么花儿红……”
世杰撇撇嘴,“你媳妇自己先说要堆雪人,你不敢说她,只敢说我,她只是站着出嘴,我出力扫雪铲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田世文弹他一下,“怪话真多呀。去门口跟你姐夫说我在这屋吃饭。”又低声说,“他们在吃羊蹄子羊下水,一大锅肉……”
世杰拿着自己的碗筷跑出去了。
她们吃的小米稀饭,炒白菜,还有一人一碗山药羊肉汤。
王林说,“你也去和他们一起吃吧!”田世文,“我不想吃下水了,前天吃多了。”
世英娘疼侄子,又去切了一盘四方方的白肉,配着蒜泥,还给女婿和亲家送过去一大盘。
吃完饭大家又说笑一会子,王林在屋里转了五十圈,就回自己睡觉的屋子。
田世文帮她倒水洗漱,烫脚。小腿已经肿得很厉害了,一摁一个坑。
“哎呦~”肚子里的宝宝好像知道爸爸回来了,用力翻身。
“肚子踢的厉害吗?我看看。”
男人说完话就把手放到高高鼓起的肚子上,肚里的小家伙格外给面子,好像知道是谁一样,闹得欢实。硬硬的圆圆的一块凸起,应该是宝宝的头,田世文忍不住亲了一下。
“好了,小宝宝不要乱动了,妈妈很疼。”
顿时安静了,田世文感受到肚里的回应,眼眸多了一丝温柔,心头甜滋滋的。
田世文把耳朵贴在肚子上听了一会儿,把王林揽在怀里,“媳妇,你辛苦了!”又停顿了一下,“外面又冷又滑,少出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担心她坐不住,才不顾雪天路滑,坐车回来。
王林双手圈在他的脖子上,看着他脸上又多了一分忧心,让他略微低头,摸摸他的下巴,又亲了好几下。“知道了!我的身体自己有数。如果天气不好,路不好走坐车也不安全,就不用回来了。”
男人嗯了一声,又说,“可是我想你,想孩子,心里想的厉害。想天天看见你们。怎么都控制不住的那种想,你明白吗?”
王林又亲亲他的嘴角,“我和宝宝也想你啦!晚上我一个人睡,被窝也总是不热,脚半夜都是凉的。你不在没有人给宝宝讲故事,她都不怎么动。我坐着尾巴骨痛,站起来腰痛。想你的时候都不觉得疼了。我昨天夜里梦到你都了,醒了你不在,我都哭了。”
田世文看着她温柔的眉眼,听着久违的情话,歪着头侧揽着她就是一通亲吻。
浅尝辄止不解渴,也不管肚子碍事不碍事,把她轻轻放到被子上,弓腰俯身猛吸柔软唇瓣,加深了这个吻,占有味十足。
从耽误她考试开始,她虽然没有发脾气骂人,可一直冷冰冰的。他一直提心吊胆,怕她带着孩子走了。
良久之后,王林感觉到他的狂热,双手搂的动作变成了推。“不行……”
男人喉结滚动,闷哼一声,握住女人柔软的手向下…红着脖梗在她耳侧小声说了两句私密话。
女人感受到跳动的灼热,脸也红了,耳根子都是烫的,确实女人孕期雌性激素分泌更加旺盛,身体更敏感,但她嘴硬不肯承认,还揶揄他,“你不要脸……”
田世文比她想象的脸皮还厚,“我都忍了几个月了……你们还天天让我和山药枸杞羊肉汤……”
看着男人的眼眸里的渴望和爱意,只能屈服于他,……
外面冰天雪地,屋里春光无限。
他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顶着红枣的大白馒头,心里比完大小,田世文去打水用毛巾帮她擦洗干净,亲亲她的手心,“媳妇,让你受累了……”
第二天早上,天也蓝,风也轻,田世文浑身松快,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透着开心。
世英娘待的日子太多了,也得回家忙年了。
世和赶着马车来接亲娘和弟弟妹妹。
田世文写了几封简短的信,让世和交给田大虎,大金牙和陈清明。“雪大路滑,我去不方便,正好你来了。猪肉,羊肉,鸡蛋,花生,栗子,地瓜糖,这些有多少要多少。年根多留一些蘑菇和韭菜。”
王林和世英一起送出大门,世英娘和几个孩子坐在马车上,身上盖着被子,冲着女儿和侄媳妇挥手,“回去吧,都当心身体,我忙活完了,到年底出了豆腐,蒸了馒头,再来给你们送……”
田世文大喇喇的说,“婶子,多蒸一些馒头,最好是带红枣……”王林伸手掐他的侧腰,但穿着厚厚的棉衣,根本够不着肉。恨得低声骂他,“你咋这么不要脸啊?”
男人一本正经的看着她,“怎么不要脸啦?我和婶子说的是馒头,你心里想的是啥?”
王林踢他一脚,转头回屋了。田世文追过去,“你慢一点,小心脚底下打滑!”
田世文和王林宝生商量,赶快再进一批原材料,再多找一些临时工,白天晚上赶工,年前多做一些面包鸡蛋糕点心。
王林同意了,宝生却怕卖不完,“咱以前合住的企业单位都早来了订单,再多加三成,就得再出去跑销售……”
田世文说,“不用担心,就算剩下一些,元宵节也能卖出去。”
吃过早饭,田世文去找张志和,让他帮着多收一些鸡蛋,问问周围村子的社员,有没有多喂的肥猪。
又打电话给王峰,商量他们运输队,能不能从海边拉一些鱼过来。
养猪养鸡需要喂粮食,供应量暴增不太可能,就算弄几十头,也根本分不过来。
鱼是海里的,天生天养,多出几趟船,多捕的鱼,操作性还更大一些。
但是内陆的人们,除了常见的带鱼,黄花鱼,不太愿意买其他鱼类。一是不习惯吃鱼,二是不太会做,觉得太腥了。
三天以后,田世文带着十头猪,五只羊,三百斤鸡蛋的车队回去了。
还带了几个礼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