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叶已开始收拾东西,姚淑见此叹了口气,“你腹中胎儿尚不足三月,正是不稳之时,我陪你一起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宋薇笑了笑,“我可带一名医女随行,最近皇上常召你入宫,若你不打招呼离开,宫中怕是要出动禁军抓人不可。”
姚淑自从住来国公府,皇上召见几乎隔一日一次,生怕人偷摸跑了一般,还赐了女官入府伺候。
姚淑闻言扯唇一笑,似苦似嘲,“如今,朝堂平稳,百官上奏要求广开后宫,选秀纳妃,他该是忙着钦点皇后四妃,哪会有空管的上我。”
这些事情,宋薇这几日也有所耳闻。
她沉默片刻,才说,“平衡后宫,维稳前朝,是历代君王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明白。”姚淑笑着,那笑容却说不出的苦涩,“往昔我同他,便有云泥之别,今时今日,更不敢妄想,只是…”
“要一生被圈禁在这京城中,不得自由,我总心有不甘。”
她不想那些荣华富贵,可皇权,辰儿,就像一张网将她牢牢罩住,半分都动不得。
“薇薇,我总在想,为何如此悬殊之人,要产生那不该有的感情,我与他,本不该有所交集。”
姚淑轻咬着下唇,回头看向了窗外,“许这就是我痴心妄想的代价,你瞧,如今他依旧是他,高高在上,触不可及,而我…”
“终其一生,都只能仰望,然后蜷缩在不起眼的角落,等着他什么时候想起。”
做了十数年奴婢,姚淑一开始从不曾有过这般心境,她曾被奴才二字掣肘,教化。
是这几年在外的生活,才让她有了自我意识,可惜,她面对的是这天启最尊贵的男人。
宋薇默默听着,心中也因她的无可奈何,而生出丝丝窒息。
他君临天下,呼风唤雨,而作为与他扯上关系的姚淑,却连做为一个人的基本权都被剥夺。
还要缩在暗中,看着他册后纳妃,儿孙绕膝,甚至还要跪地说一句,普天同庆,贺天子大喜!
“左右华州不远,用不了几日就能回来,我们一起。”
姚淑笑了笑,眸底却带着掩饰不住的寂寥。
如今,连辰儿都被抢了去, 仿佛没了盼望,她便不知以后该如何活。
……
马车连夜悄悄离京,不曾惊动国公府任何一人。
等发觉宋薇不在时,已过了一日,国公府鸡飞狗跳,伺候姚淑的女官更是雪白着脸,急奔回宫。
这些,宋薇同姚淑都不在意。
马车出了京城,宋薇命令急奔华州,可双喜顾及她身子,却是慢慢悠悠,本两三日可到的路程,硬是拖拉了一倍不止。
宋薇再次掀开车帘,看着路边树木花草从眼前掠过,不耐的蹙了蹙眉,“双喜,要不我下车走吧,定是比坐车要快些。”
双喜闻言,尴尬笑了笑,稍稍加快了些许。
宋薇叹了口气,“之前得知你主子消息那般着急,怎如今如此墨迹。”
双喜,“任何事情,都不抵夫人腹中小世子重要。”
宋薇一把放下车帘,“许是个姑娘呢。”
温黎,她倒是希望能全了父亲心愿。
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宋薇颇容易疲累,不一会儿就晃晃悠悠打起了瞌睡。
“薇薇,薇薇。”不知过了多久,宋薇倏然被姚淑摇醒。
“怎么了?”宋薇迷迷糊糊,还有些不明所以。
姚淑一把掀开车帘,“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不像是去华州的路。”
华州往南,而他们如今路线,明显是往北。
宋薇经常南北不分,倒是看不出什么不对,便扬声唤了句双喜。
“哎呦,夫人,奴才肚子不舒服,先去应应急。”双喜却突然捂住肚子,一溜烟跑进了一旁小树林里,眨眼没了踪影。
宋薇怔了怔,同姚淑对视一眼,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姚淑,“那小厮…”
“他是温周身边人,应…不会有问题。”宋薇这么说着,语气却也有几分不确定。
正此时,远处突然响起了奔驰马蹄声。
宁叶一惊,连忙将二人挡在了身后。
她们出门隐秘,华州又距离不远,加之天启初定,各处都十分平静,是以并没有带什么护卫,如今没了双喜,三人都有些担忧。
“奴婢去驾马。”宁叶大着胆子说。
可她话音刚落,烈烈马蹄声便倏然止住,听声音就在她们马车旁。
三人都坐在马车中,谁都没有动弹言语,姚淑从袖中掏出了几小瓶药粉,十分警惕。
“会不会是宫里的人?”宋薇无声启唇。
姚淑摇摇头,“不像。”
宫中来人,估计早就高举圣旨了,怎会这般安静。
宋薇眉头又拧了拧,微侧身靠近车厢听着外面动静,马蹄哒哒来回在马车旁绕着圈,听声音最多两三人。
如此,宋薇松了口气,哪家劫匪也不会如此寒碜,可偏偏…
“咳。”外面响起一粗哑轻咳,“里面的人听着,我们是打劫的,我家头头不劫财,只劫色!”
“……”
宋薇,姚淑,宁叶,三人对视一眼,齐齐缄默。
这怕不是缺心眼吧?姚淑心想。
“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快出来。”外面男子再次吆喝,旋即策马走到了马车旁。
宁叶要出去,被姚淑拽住,她扬了扬手中小瓷瓶,目光紧盯着车帘,只要掀起,她就立即毒倒。
一只粗糙大手捏起了车帘一角,车帘掀开同时,姚淑药粉瞬间扬了出去,那人只来及露半张脸,就眼皮张张合合几下,歪了下去。
“孙子,你又诓老子。”跌落马背同时,那人口中还嗫嚅道。
三人来不及思量他话中意思,才稍稍松了口气,车帘便突然被扯下,一张被黑布蒙住脸的男人出现在三人眼前。
“夫人,姚姑娘,快跑…”宁叶往前一挡,却被推搡开,话音尚未落,宋薇便已被那人掠去了马背上。
“剩下的,交给你了。”那男人冲另一名黑衣人沙哑说道,一勒马缰就朝前奔去。
“夫人,薇薇。”宁叶,姚淑吓白了脸,要驾马车去追,却被另一个黑衣人拦住。
“嘿嘿。”黑衣人发出浪荡笑声,却在看眼姚淑后,眼皮抽动,收敛了些许。
……
宋薇被那人圈在马背上奔出数里,速度就渐渐突然慢了下来。
“你想做什么?”宋薇扭头问黑衣人。
那人却闭着嘴,不言语。
宋薇吸了口气,“你不说话,是怕我听出你的声音,认出来吗?”
男人拥着她的身子的手臂明显一僵,依旧装聋作哑。
宋薇垂着眸子,想仔细分辨萦绕鼻尖的气息,可除了草药味,别无其他。
“我肚子疼。”她倏然弯腰捂着肚子。
“吁~”男人立即勒停了马匹,手小心的落在她腹部。
宋薇倏然回头,紧紧盯着那人眼睛,方才照面只是一瞬,她根本来不及分辨,如今……
她抿了抿唇,眼泪如断线的珠子般簌簌往下掉,哪怕所有人都告诉她,他死了的那日,她都不曾如此悲伤。
“放我下去,我要回京。”宋薇作势要下马,却被男人用力搂住。
“薇薇,对不住。”男人声音沙哑无比,几乎是从嗓子眼挤出的声音,仿佛许久不曾开口说话。
“你嗓子怎么了?”宋薇忍着心痛问。
男人没有言语,驱马到一旁小树林里,扶着宋薇下马,“肚子好些了吗?”
宋薇不搭腔,只是定定看着他,一眨不眨,仿佛生怕他会消失一般。
“既是平安,为何不归家,程老三信上那人是你吧?其妻贤淑,感情甚笃?嗯,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是不是什么救命恩人的戏码,你难以为报,以身相许?”
“或是我不派程老三寻你,你永远不会回来,就与那妻室偏居一隅,双宿双飞?”
宋薇一连质问,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温周墨眸深邃暗沉,那颗颗泪珠犹如砸在了他心里,“当然不是。”
他伸手将宋薇拉进怀里,锢在胸口,轻声解释,“当日华州变故,我在父亲相护下,侥幸留下一命,可伤势太重,来不及回京,那名女子,是国公府暗卫,她不明就里,怕温家之祸,牵连于我,就隐瞒了我的消息,留在华州治伤。”
“程老三发现,确实是意外,可这两月,我一直都昏昏沉沉的,等彻底有意识之后,程老三的信已经送到了你手里。”
“薇薇,我怕你收到消息难过,生气,立马就赶了过来。”
宋薇默默听着,嘴唇微微颤抖,“你的伤…”
“恐怕要将养上一年半载了,夫人往后,可莫嫌弃为夫体弱。”温周又恢复了以往的厚脸皮。
宋薇瞪他一眼,“回京就回京,这又是做何?”她指了指温周身上黑衣装扮。
温周墨眸晦暗,“朝堂初定,有诸般事宜,我刚死里逃生,总不能连口气都不喘,接着回去卖命。”
他手覆在宋薇腹部,“你以前不是最想离开国公府游历,趁他还小,我们去江南,去所有想去的地方!”
一旦回了京城,再想游山玩水,宫里那位是万万不会答应了。
“就我们两个人,带着银子,那些累赘,一个都不带。”
宋薇嘴角抽了抽,“那是我的姚姐姐…”
“她更不行,要是带上她,皇帝还不一天几道圣旨催着回京。”
“那倒是。”宋薇点点头,但还是觉得太不仗义。
正此时,一辆熟悉的马车奔了过来,驾车的正是姚淑,她看着二人,一脸不满,“温周,你卸磨杀驴的本事,可是炉火纯青。”
“我日日夜夜替你守着夫人,照顾未出世的孩子,你竟如此恩将仇报。”
温周朝一旁跟着的赵峰看了一眼,全是嫌弃。
也忒没用了些。
赵峰抬头望天,假装看不见,那可是太子生母,他敢造次吗。
“有我在,至少可以照顾薇薇肚子里的孩子。”
温周仿佛被说通了般点点头,“也好,若是那位催,我就说是你不愿回,天子之威,也有你扛着。”
姚淑,“……”
宋薇笑着,余光却瞥到了一旁的赵峰,微风吹过,带起了他右边衣袖,空荡荡的随风摇摆。
她只是愣了愣,旋即垂下眸子,并没有问什么,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夫人。”赵峰嗫嚅开口,“宁禾她…”
“在府里。”宋薇轻声说,“赶紧回去看看她吧。”
赵峰重重点头,“那属下先行回府,在京城侯着了。”
温周摆了摆手,赵峰调转马头离开,正巧与先前被毒倒那黑衣人擦肩而过,“孙子,你给老子等着。”
宋薇看着那不太聪明的男人,问温周,“他是…?”
“一个傻子。”
……
结果亦正如温周所料想那般,赵峰带回了他还活着的消息,宫中的旨意便一道接着一道,让他立即回京。
温周充耳不闻,只一句,“姚姑娘心情不好,不愿归京。”
后来,圣旨干脆变成了书信,日日催促,话里话外都是让温周赶紧带姚淑回去。
他日日催,温周便以姚淑名义敷衍。
时光如梭,眨眼已过了三四个月,几人去了很多地方,人们口中山清水秀的洞天福地,几乎都游历了一遍。
宋薇的肚子也愈发大了,确实不宜再逗留在外,“姚姐姐,宫中三番四次提及,皇上并未纳妃,想来你此番回去,定是躲不过了。”
姚淑笑笑,“那能怎么办呢,毕竟皇权在上,我等臣民,只能服从。”
“不过…”她垂头抚了抚宋薇隆起的肚子,“若当真进宫,我定要他下旨,将你腹中娃娃赐予辰儿为妃。”
“如此一来,辰儿就能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岳丈匡扶,你也能时常入宫陪我。”
“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宋薇勾唇一笑,倾身靠近姚淑些许,“这些话,可莫让他听着,否则许要真来一个劫匪,给你留这荒郊野岭了。”
毕竟温黎,可是他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