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前面传来了消息。
许文山派人来送信,希望暂时停战一天,双方都派人收尸。
乔金娘也会写字,回了一封信,同意停战。
之后,她就把这事安排给了杨文成,又叫上我们一起喝茶唠嗑。
我是真不喜欢喝茶嗑瓜子,就借口上厕所跑了出来,打算到前面看看收尸。没想到,刚出了门,李半拉子也追了上来。
“小刀,你干啥去?”
我立刻示意他小声一点儿:“我到前面看看啥情况,你回去歇着吧。”
“屋里憋得难受,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也没骑马,出了大门,揣着手就往前面走。
过了中寨大门,一眼就看到昨晚炖肉的地方,一片狼藉。大铁锅都收走了,但是还有不少木柈子散落在地上。
三三两两的人正在俯身寻找着什么,大多数都是老人和孩子。
李半拉子上前问:“找啥呢?”
一个老头抬起头,捶了捶腰,笑着伸出了手。他的手心里,有一块骨头,不算大,上面好像还带着一点脆骨。
这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跑过来,把手里的骨头递给老头,又跑过去寻找了。
老头笑着说:“这碎骨头拿回去,也能炖一锅汤,加上白菜萝卜,老香了。”
李半拉子点点头:“就是,我吃过,确实香。”
老头又俯身找骨头了,我俩继续往前走,两边都是窝棚和马架子,隐约还能听到不少哭声。
往前走了几步,一个孩子忽然从旁边的窝棚跑出来,可能也没看清路,一头撞在李半拉子身上,自己栽了个大跟头。
李半拉子刚想上去扶他,这孩子抬头一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滚带爬往远处跑了。
这时,旁边的窝棚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哪个小兔崽子,连我瞎老婆子的东西都偷!”
李半拉子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橡子面窝窝头,递给了我。这窝窝头比小孩子的拳头还小,冻得硬邦邦的,上面有几个明显的牙印儿。
我俯下身,钻进了旁边的窝棚里。
里面低矮潮湿,四处漏风,最中间的地上摆着一个破火盆,旁边坐着一个老太太,正在摸索着往里面添柴火。
我低声说:“老人家,刚才有个小兔崽子,把你的窝窝头偷走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这是不想让我活了。”
我蹲在她对面,将窝窝头塞到她的手里:“我给你拿回来了,太硬,你烤烤再吃。”
“你是个好人啊,长命,能长命百岁。”
我笑了:“吃不完揣怀里,免得再有小兔崽子来偷。”
“偷就偷吧,我也活够了。”
“好死不如赖活着,有事儿找邻居帮帮忙。”
说罢,我站起身,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这时,瞎老太太忽然说:“昨天晚上,死不少人吧?”
我点点头:“是死了不少。”
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我钻出窝棚,见李半拉子正瞅着远处,忙问:“看啥呢?”
他指了指远处一个马架子:“刚才那个孩子,跑那里面去了。”
“好,咱去说他两句,别再偷人家东西。”
李半拉子点点头,大踏步走上去,我赶紧跟在了后面。
马架子靠近山体,和其他窝棚离得都有些远,房顶上有个大窟窿,也没有修补。
我们走到跟前,李半拉子拍了拍门。
里面没有什么动静,我上前听了听,大声问:“家里有人没?”
过了片刻,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啥事儿?”
“刚才跑进去的,是你孩子不?”
“是,这兔崽子咋了?”
“偷人家瞎老婆子的窝窝头,你得教训一下,以后别这么干了!”
里面的人忙说:“好好好,麻烦你们了,我一会儿就教训他。”
李半拉子吆喝了一句:“管好孩子,不然我回来找你们麻烦!”
“放心吧,一定管好了。”
我俩一听,觉得说两句也差不多了,转身就离开了。
穿过一大片窝棚区,走到寨门前,就见一群人已经套好了大车,都揣着手等待命令。
我和李半拉子跑上寨墙,见杨文成正拿着望远镜,朝远处张望。
他见我们来了,慌忙走过来说:“许文山也派人来了,我看着都没带枪。”
我接过他手中的望远镜,朝着远处一看,五辆爬犁正在缓缓朝这边来。每辆爬犁都插着白旗,上面坐着两三个人,没有背枪。
杨文成在旁边说:“等他们先弄完,我再派人出去收尸。”
我把望远镜还给他,又看了看寨门外的空地,到处都是尸体。可能昨晚刮风了,有一些尸体上已经落满了雪。
许文山的人把爬犁停在了对面的缓坡下,全部跳下来,高举双手转了一圈,示意他们没有带武器。
杨文成用铁皮喇叭大喊:“放心吧,我们不会开枪的!”
那些人一听,立刻开始搜寻搬运尸体了。
经过一晚上之后,所有尸体都被冻得硬邦邦的。他们扒拉几下雪,凭借衣服搜寻自己人,直接抬着就扔到了爬犁上。
尸体被冻硬了,就像木柈子一样,不管是搬运还是摞起来,都方便多了。
他们把尸体一层一层摞在爬犁上,最后用绳子一捆,直接运走了。
我没有仔细数,但五辆爬犁都装满了尸体,再加上山炮阵地那里的伤亡,昨晚许文山损绝对超过五十人。
杨文成看着下面,扭头笑着说:“这回咱们真是赚大了。”
我看着下面寨门口的一堆尸体,他们都是昨晚没来得及跑回来,被关在外面的人。很明显,不管是乔金娘还是杨文成,都没把这些人的死放在心里。
我摇摇头说:“咱们的损失也不小。”
杨文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慢慢走到我跟前,低声说:“小刀兄弟,你知道山外的那些穷屯子,一个冬天,要冻死饿死多少人吗?”
我摇了摇头。
“牛马猪狗这些畜生,冬天饿不死,因为它们有用。人呢,连畜生都不如,干活比不上牛马,吃得反而不比猪狗少。你想想,养头猪过年还能杀了吃肉,养这么多人有啥用?”
我指了指下面:“这不是有用了吗?”
“对呀,但他们临死前,也喝了一碗肉汤。没死的,不也吃上肉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