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业这个主意,让李克用大吃一惊。早就已经把朱全忠当成死敌的他,无论如何也没想过,自己的侄女会嫁到朱家!
那只独眼瞪着张承业:“张公公,你这是何意?”
张承业反而为自己的这个惊天策划感到自豪。
“大王试想,如果李朱两家通姻,同时李亚子又是驸马。那么公主成了朱家郎君的弟媳,朱家郎君却是亚子的姐夫。如此一来,朱全忠就算篡位,恐怕官家的性命,也多了一层保护吧?”
这才是重中之重!关键所在!
张承业之所以煞费苦心安排这个联姻,就是想给官家的性命安全加上一把婚姻锁!
朱全忠你到处杀人,那么官家是你亲戚了,你还要弑君吗?
李克用独眼眨巴了半天,只好看看两位夫人。刘夫人轻轻点了点头,曹夫人也微微一笑,嗯,这些娘们的事情,娘们儿才门清。
其实两位夫人哪里知道什么地缘政治,什么藩镇割据?她们心中只是一个朴实的念头:老打仗干嘛啊?化干戈为玉帛,这主意不错嘛。
和为贵。
这是老辈子留下来的话,两位夫人当然铭记在心。
想来想去想了半天,李克用忽然觉得,张承业这主意,也不算太馊:和朱全忠较量那么多年,也没占了上风。现在这个潞州,就无论如何都没法解围。
再加上朱全忠训练的那什么厅子都,装备着大弩箭,晋军的骑兵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周德威已经密报,说现在晋军居然“闻梁色变”。
士气如此低落,还打什么仗!
这样说来,张承业的建议,也好像有点道理。
见李克用犹豫,张承业再给他烧上一把火。
“大王素以忠义自许,为了官家的安全,是否可以割爱?老奴愚见,还请大王斟酌。”
意思很明白了:李克用,你要是真讲义气,就和朱家联姻,保住官家性命!
否则,再也不要说你是条讲义气的好汉!
当然,最后是要把皮球留着李克用脚下的。
不仅仅因为自己不是决策人,这也是事后摆脱责任的常规操作。
只是,只是,李克用还是犹豫着。
“若是提亲不成,孤的老脸,岂不丢的精光!”
张承业很有底气。
“老奴敢以性命担保,若提亲不成,大王只顾砍了老奴人头!”
李克用听他这么一说,也不知张承业哪里来的底气?你还做得了朱贼的主?
“好吧,张公公,孤就信你一回。”
不信怎么办?你丢的是面子,人家丢的是脑袋。
张承业当然不会丢脑袋。他已经盘算过了:朱全忠篡位代唐,可以说大局已定,没必要专门破了政治伦理,非要把前朝皇族赶尽杀绝。
虽然他已经把皇子、亲王杀了一大堆。
但正因为这样,孤立无援的昭宗,朱全忠又何必一定要杀?这可是天子!担负这个骂名,有那个必要吗?
换言之,杀一个已经成了鱼肉的天子,朱全忠没有什么实利收获,却可能引来一大堆的负面影响,包括秦晋楚蜀以及杨行密、王审知、马殷一大堆藩镇以“吊天子孝”为名组织联军。
那样一来,朱全忠的麻烦就大了。
聪明的政治家,肯定不会做这种蠢事。
所以,天子性命还是很有保障的。
至于婚约,张承业认为朱全忠不会反对。
虽然李克用是他多年的死对头。
但为什么是死对头?杀父之仇还是夺妻之恨?都不是吧?关键还是利益冲突!
现在朱全忠最大的利益是什么?肯定是篡位代唐啊。
在这种节骨眼上,他的宿敌与他联姻,他的篡位之路,最强烈的反对声音没有了。
而只要婚事成功,那么张承业就可以找机会见到大家,甚至将大家接到河东——这个难度当然太大了,不过,不试一下,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朱全忠接到李克用的婚书,还真是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独眼贼居然会使出这一招来。
李振拿着婚书仔细看完,笑了起来。
“大王,若臣没有料错的话,这一招以退为进,断非武人所为。”
朱全忠也点头说。
“兴绪你说的没错,这一招连孤也想不到,独眼贼那一干蛮子,哪有这等细腻心思?”
李振琢磨一下,三角眼一闪。
“大王,应该就是那个监军张承业。必定是他在为李克用出谋划策。”
朱全忠同意。
“这种勾心斗角的计较,的确很符合太监的做法。可惜当初诛杀监军,独眼贼竟然死保此人。哼,如今反倒成了他智囊了?”
李振试探了一下。
“大王是否有意除掉他?”
朱全忠并不把这个太监看在眼里。
“一个太监罢了,先不理他。你先说这婚书,如何处置?”
李振连忙把思路调整到婚书本身上来。
“大王,自从张夫人仙逝,臣观大王,都忙于国家大事,好像倒是忽略了王子们?”
朱全忠看看他。
“不提他们。你只须说,是否该答允婚书?”
李振也发现自己话说的过头了:怎么竟然指责大王不顾父子之情?还要不要性命的?大王只叫自己“不提”,可以说已经在容忍自己指责他“忽略王子”了。现在要是再不知进退,那也不是李振了。
“大王,臣倒是觉得,似乎可以允许这门婚事。”
“且说。”
“大王,臣以为,如今阻碍大事的,唯有河东一隅。不妨先许了婚书,使他不能对代唐大事掣肘,岂不更是方便?”
朱全忠指指婚书。
“你不见那婚书里,还要孤停止潞州之围困?”
李振失声笑了起来,连忙收敛笑容。
“这应该是李克用无力救潞,想趁机多占点便宜罢了。臣倒是觉得,解围可以呀,只要李嗣昭率部撤出潞州,将潞州交给大王,这潞州之围,不就解脱了吗?什么为潞州生灵着想?他真是担心潞州百姓的生命,交出潞州,不就完了嘛。”
朱全忠笑了笑。
“你说的道理不错。不过,如果真是通婚,这个潞州交战,好像真是有些不合适了。”
李振听大王之意,竟然是真想放弃潞州,马上心生一计。
“大王,如今朱李两家通婚,自该化干戈为玉帛。大王何不请李克用拿沁州来换潞州?”
朱全忠想了想,点头拍板。
“不错。给他两条路,要么交出沁州,孤从潞州撤兵。要么让王镕来见孤。孤一般儿从潞州撤兵。”
朱全忠的意思很明显:要么实际上得到一个州,要么就把成德军交出来给梁国控制。
按照这个方案,朱全忠得到了实利。而潞州,李嗣昭的坚守真是让梁军吃尽苦头,何况还有周德威大军在外,把梁军的补给线打得七零八落。
撤军是可以考虑的,只要李克用让步。
“但是,兴绪,孤的代唐大事,不许李克用掣肘。”
李振明白了。大王的底线,就是代唐。
“其实,大王代唐,真是天命所归。自从大王接管了这些藩镇以来,兵燹停息,农人乐于春耕,士人也能专心学业,近来洛阳一带,重新成了商旅辐辏之地。太平盛世,完全是大王一人之力。那李唐,昏庸残暴,不及大王什一。所以臣才说,大王代唐,乃是天意民心所向呢。”
朱全忠听的高兴,一边笑一边想着什么,忽然打断李振。
“兴绪,即刻上奏,将这婚事请示圣人。”
李振一下就晕了:多少军国大事都不需要官家过问,现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却要请示圣人?或者,大王的意思是,官家只配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看着李振迷惑的神态,朱全忠给他解释了两句。
“其实,孤对这桩婚事,也是好生犹豫,不答应婚事,那么将来打独眼贼就无所顾忌,这倒是好。但是又真怕这李克用再搞出什么名堂,甚至不得不推迟禅让,那就糟了。现在他有个机关算尽的张承业,孤还真是不得不防。”
李振的目光跟着大王的脚步,见大王停了下来,回过头盯着他。
“你说,官家会许了这桩婚事吗?”
李振笑了,他终于明白大王的心事了。
“大王事在两难,所以请圣旨,其实是个卜筮之意。不论圣旨如何,都按圣旨办。臣的理解,不知是否有误?”
朱全忠笑了起来。
“兴绪,果然聪明!对对对,孤就是个卜筮之意!否则的话,哪里还要什么劳什子圣旨?”
是否与晋国联姻,朱全忠懒得再想了。
干脆,官家做决定吧。
梁王他们没想到,困居宫中的昭宗,居然下旨,严词禁绝朱李两家通婚。而且世世代代,朱李两家都不得通婚!
朱全忠得知旨意后,气得笑了起来。
“兴绪,是河东李家想攀附我们朱家吧?官家居然把自个当成李家的总族长?下旨不许朱李通婚?”
李振笑了笑:“本来也不是要官家拿主意,不过是个卜筮之意罢了。大王倒是不必介意。”
朱全忠冷哼一声。
“说得好。既然是卜筮,那就按卜筮来说。现在我还下不了圣旨,那就按照官家的旨意来吧,从今以后,朱李两家,世代不许通婚!”
历史烟云早已散尽,但这道稀奇古怪的圣旨,却一直流传下来,成了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