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如萱自己默默地想,除非有一天,两地安稳,再也不需要当地土王参政,大周完全掌握当地政权,他们送进宫的女儿才会安分。
或许还有另一个办法,那就是自己爬上高位。
蓝氏看不上自己现在的婕妤之位,那么贵嫔呢?夫人呢?
如萱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与其等着彻底收服苗疆与赫赫,不如想尽办法往上爬。
她没有回宫,转身去了丝竹馆。
楚王带回的昆腔班子就在那里,她不能等一年之后嘉阳满周的晋封了。
*
如萱学这个有几分天赋,半个月下来,便进步许多。
教唱的师傅说,她嗓子很好,身段也柔和,自身也有底子,学起来事半功倍。
如萱不光学,还要了许多工尺谱,将来就算她们出宫,自己也能照着谱子自学新戏。
如萱自从在仪元殿小住之后,就和宁十安悄悄搭上了关系。
宁九思她不敢想,可是宁十安年轻好说话,如萱和他几次试探,便越来越亲近。
在他的牵线搭桥下,如萱再次侍寝。
如萱也没想到,自己只是递了一只荷包,陛下居然就来了,听=听说这一晚,原先定的还是蓝良娣。
如萱不合时宜地想笑,这下梁子更深了。
深冬时节,摘了墨黑大氅,予鸿穿着少见的广袖衣衫,如萱换了片子头,并未抹脸,施施然换了一身游园装扮。
她没有用锣鼓,只用箫和笙笛伴奏,新鲜别致,消减了乐器就愈发考验嗓子、唱腔和吐字,本色如何一一尽显,再不能用锣鼓遮掩。
一曲《寻梦》唱完,如萱背后沁了一层的汗。
予鸿倒是老神在在,看向如萱的目光晦暗不明:“如何选了这样凄凉的曲子?”
如萱被一双大手紧紧箍住,她有些不自在地动动,却被更进一步地搂住。
如萱看着予鸿因为放松而束在脑后长而卷曲的头发,拿过来绕在指尖缓缓道:“嫔妾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准备了唱《灯月圆》,不知怎么地,就是改了。”
她顿一顿,垂眸道:“大概是还不到元宵的时候。”
如萱低下头,垂在予鸿胸前,静静听着他的心跳。
入宫早就是好。
万一是十年、十五年之后再入宫,岂能看到这风华正茂的帝王?
到时候皮肉松了,气息浑浊了,同样依偎在怀中,岂能是这样的心境?
如萱心中小小地唾弃了一下自己,随后又觉得,好色乃是人之本性,何况自己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这帝王并不亏。
予鸿知道如萱不安分,也知道她的小动作。
原以为新人入宫,她会一直忍下去,因此看见她有女万事足的样子,予鸿也只能硬憋着,他是堂堂帝王,绝不可能轻易低头。
宫中女子千千万,向来只有别人讨好他,没有他讨好别人的。况且一次两次尚可,次数多了,这个魏如萱一定会恃宠而骄。
至于今天,失约蓝良娣是意外,前来听曲是随兴而至,留宿么……更是因为思念女儿。
全与魏如萱无关。
建章七年的春天,如萱晋封为贵嫔,入住玉屏宫主殿常熙殿。
晋封贵嫔的仪式相较于四妃简单不少,恰好李夫人德妃之礼也已经准备好,中宫下令,提为同一天。
时间就定在了三月三上巳节。
孰料新年刚过,大皇子元浩便生了一场重病。
宫中众人知道这个唯一的皇子的分量,纷纷前去探病。如萱本来在暖阁和予鸿一起练字,闻言也匆匆赶去。
小小的孩子窝在摇篮中,一张小脸烧得通红,皇后急得顾不上对陛下行礼,连忙扑在予鸿怀中:“陛下,你看看浩儿,臣妾不能没有他,他是臣妾唯一的孩子……臣妾只有这一个……”
皇后不顾在人前的端庄,抱着予鸿不断哭诉,她一个人已经撑了许久。
予鸿伸手将她拦住,安抚道:“梓潼,你放心,朕已经叫了最好的太夫过来了。”
他摸一摸皇后的额头,怜惜道:“你也发烧了,快去休息吧。”
皇后却不依不饶,“陛下,浩儿前几日还好好的,今天突然重病,高烧不退,定然是有人做了手脚……”
她看上去似乎有几分崩溃:“浩儿身子弱,臣妾根本不敢让他出门,为什么,为什么 还是生病了?”
“臣妾宁愿是自己,宁愿自己受苦,也不愿浩儿生病!他还那么小……他疼了也不会说话……”
予鸿知道自己欠皇后许多,他难得温情地将皇后揽在怀中,然后不顾众人劝阻,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榻上,“浩儿不会有事,朕的皇后更不能有事。”
太医两边诊治,很快有了结果。皇后是成人,生病是因为急火攻心,吃两贴药 便能大好。
真正棘手的是大皇子,他年纪小身子弱,寻常的药无法使用,只能叫乳母饮用然后通过乳汁叫皇子饮下。
不过就算这样,也会损伤皇子肠胃,毕竟大皇子的身子,比寻常孩子都弱上几分。
倒是太医院院正卫临,提出了一个法子,先帝朝时,和睦帝姬曾经高烧不退,是当今太后使用药酒擦身降下温度,才缓了过来。
他摸着胡子,道:“陛下,此法可以一试。”
予鸿正准备同意,皇后却扑了上去:“陛下,万万不可!”
“和睦帝姬身子强健,浩儿,浩儿他生来体弱,经不起酒气啊!”
卫临耐心劝道:“皇后娘娘,微臣用的是三碗水兑一碗酒水,烈性已经降下许多。至于和睦帝姬……”
他微微目视予鸿,帝姬虽然身子比大皇子好,但是生来带有哮喘之症,虽然不方便说,但是陛下心中有数。
现在,就看陛下怎么选了。
予鸿看着烧得哭不出来的元浩,下了狠心:“来人,拿酒来。”
皇后这时已经昏了头,抱着大皇子谁都不肯近身:“陛下,浩儿体弱,受不住啊,臣妾宁愿选另一个办法,叫乳母喝药,对,让乳母喝药,慢慢好起来……”
她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但是紧紧抱着元浩谁都近不了身。
如萱也是有女儿的人,看住元浩有几分窒息,连忙上前喊道:“皇后娘娘,陛下同意了!您先将皇子殿下放开,这样……乳母才好喂药是不是?”
她说着,扯一扯予鸿的袖子,予鸿看着皇后跌坐在地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和失望,“就依,皇后吧。”
皇后这才将元浩交给清心抱着,自己则不顾病体寸步不离地守着。
如萱看出予鸿有几分紧张,劝道:“陛下,大殿下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本应该幸灾乐祸,就算不幸灾乐祸,别人的儿子生老病死不过一纸空谈,与她有什么关系?
可是看见予鸿这样难过,这样紧张,如萱的心也密密匝匝地泛起一阵疼。
她几乎本能地上前安慰起来。
但是这样的场合,显然轮不到她。
如萱才说了两句,就被关贵妃挤开,关贵妃向来是一身艳红如同烈火,她缠着予鸿的胳膊:“陛下,这里都是病气,臣妾的永昌宫炖了上好的紫参雉鸡汤,您去尝尝好不好?”
她缠上来,红唇擦着予鸿的胳膊:“知道陛下最近操劳,臣妾心疼极了,可是又不敢说,陛下……”
她话音未落,清心就过来禀报。
“陛下,娘娘方才说,大殿下病的蹊跷,还请陛下为娘娘做主。”
予鸿扶住额头,看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忽然觉得很是心烦。
“全都退下!”低沉的声音已经在竭力压制怒气。
关贵妃愣了一下,不敢再上前,只能委委屈屈地行了一个礼,在众人告退之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如萱虽然第一个走,但是走得很慢,因此看见了关贵妃一出门,就卸掉了方才在凤仪宫的担心与紧张。
红唇一勾,又是这样嚣张。
她显然也发现了如萱,现在的如萱已经是亟待封贵嫔的妃子,关贵妃细细打量了一番,扬起一个不屑的笑容。
“本宫给你时间,你也不过是一个贵嫔而已。魏如萱,没有家世,你在这后宫,是混不下去的。”
她得意极了,“你看本宫,没了一个阿琐,父亲就能送进来一个阿玫,本宫有这样的父亲,你有吗?”
她捂住嘴,咯咯咯地笑:“本宫忘了,你的父亲早已获罪,然后畏罪自杀了!你和你的母亲再怎么瞒,也瞒不过我关家的耳目~”
关贵妃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魏如萱,随即便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收回目光:“你有的,本宫很快都会有。”
“至于你……”
“等本宫先收拾了那个贱人,下一个就是你。”
关贵妃笑容张扬而热烈,丝毫不觉得自己就这样将这些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有什么不妥,她敢说,周围自然有人帮她收拾烂摊子。
至于她口中的“贱人”,如萱想都不用想 ,自然是即将受封为德妃的李夫人。
即将位列四妃的人,关贵妃都敢动手,她莫不是疯了?
如萱的惊讶很好地取悦了关贵妃,她冷冷道:“和本宫争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看着关贵妃远去的背影,如萱急匆匆地赶往了万春宫。
如果关贵妃真的要对李夫人动手,那么与她同日册封的自己一定会被牵连,最好的结果是册封不成。
而看关贵妃势在必行的样子,只怕就连这都只是一场奢望。
如果和李夫人联手,或许还有一丝生机。
如萱赶到万春宫的时候,李夫人已经回来了,可是无论如萱如何求见,对方都避而不见。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如萱知道李夫人一向低调,既然她丝毫没有危机意识,那自己只好另寻他法了。
她盛着轿辇,道:“本小主担心嘉阳公主,你们快快赶回宫中。”
王蟾领着一班太监行走,闻言冲着如萱笑:“是,奴才知道了。”
谁知天不遂人愿,行到半路上,有个小太监踩在湿滑的鹅卵石上,被绊了一脚,如萱也就摔下了轿辇。
只听得“卡擦”一声,春蝉瞬间扑上去:“小主……小主……”
王蟾过去,春蝉小声道:“不是说做做样子吗?怎么真的摔?你们怎么抬的轿子?”
王蟾也十分委屈,如萱疼的只抽冷气,脚踝处不断传来一阵阵针刺般的疼痛,她勉强说道:“关贵妃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得越真越好、越快越好。”
春蝉会意,立刻打发了小太监去寻太医,不拘是治哪一科的,来的越快越好。
如萱回到常熙殿的时候,太医已经在等着了。
他隔着衣服仔细诊治一番,道:“小主这是骨折了。”
春蝉很关心:“什么时候能好?”
太医道:“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娘娘的脚,至少要养三个月。”
如萱问:“三个月之内都不能走路?”
太医仔细揣度了如萱的语气,道:“回小主,三个月之内,最好不要轻易行动。”
他顿一顿,补充道:“下个月的册封之礼,小主便不宜参加。”
如萱叫人看赏,又叫太医留下方子,如萱一看署名,李琰。
倒是挺识时务的。
宫里的事没完没了,如萱向中宫报了脚伤,可是皇后一心扑在大皇子身上,最后这消息兜兜转转还是传到了颐宁宫。
太后身边的连翘姑姑亲自过来探望。
往常如萱只和清如姑姑打交道比较多,知道她虽然重规矩,但是外冷内热,还算是好相处的,只是不知道连翘姑姑是个什么性子。
连翘见了她便是微微一笑:“魏娘娘受惊了,太后娘娘知道娘娘伤了脚,特地叫奴婢过来探望,还有这颐宁宫上好的跌打损伤药,楚王调皮经常用,效果是极好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如萱一边忍着疼痛,一边笑着应付:“叫太后娘娘费心了。”
“本小主册封礼还未行,姑姑向往常一样称呼小主便是。”
如萱在太后的人面前,一向谦逊,有多大的野心都藏得好好的。
她知道连翘前来是为了什么,前脚凤仪宫刚发生乱子,后脚自己寻李夫人未果便摔了脚,这不是太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