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现在甜枣给的差不多了,巴掌又该怎么给呢?
玛吉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终于思索起这个他早该思考的问题,这种问题其实不需要费心,它有固定方向的——他想要之物和希娜珍视之物。
希娜珍视的东西,很容易给出答案,妹妹和表姐,估计她在这世上也没什么其它羁绊了。
但他的想要之物,如果单把希娜看成一个麻瓜,那她身上没有任何对玛吉有价值的东西;考虑进希娜的长相和性格后,玛吉又想不出自己想在她身上汲取什么。
男女之情?玛吉确实是个彻彻底底的雄性,不过在过去和回忆里,他从未对艾博图有过亲密关系上的嫉妒,也从没想过他和希梅纳的那种关系。
在玛吉的观念里,他和希梅纳的关系是超越了所有类型关系的亲密,所以他不会把他们间的关系掉一等,落到俗套的男女之情上。
可对于希娜,没有男女之情,他又还能在她身上索取什么呢?给自己找个供起来的主人?玛吉承认自己有很多取乐的心,但也还没有到这种取乐的程度。
还没思考出答案的时候,那能抓住他眼球的身影就在薄雾后出现了,玛吉看着那道身影,坐在那儿,没有动。
冬日里寒冷的早晨,公园里寂静无人,一年四季总有的薄雾飘渺地笼罩着这片冷硬水泥区间的绿意,所幸晨光正好,金色的光辉透进雾里,使得增添寒气的雾气视觉里似乎也变得暖融融的了。
希娜就在这一层层虚幻的暖意中走来,雾气在这个过程中凝上她的呢子外套,小小的、折射着金色阳光的水珠出现,当她走到玛吉面前时,所有水珠折射的金光晃了一下玛吉的眼。
“您-好,里德尔先生,”纵使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希娜也还是感到紧张,“阿本德小姐去车那边了,她说等您消息。”
“好,我知道了,”思虑藏在了平静之后,玛吉站起身,英俊的脸上浮现一个微笑,“玛吉·里德尔,很高兴认识你,希娜。”
听到这话,希娜心里有点酸酸的,她不觉得让她遇上这位里德尔先生的场景有什么能让她高兴的,只能低声应道,““谢谢您对我的帮助,先生。”
“不用这么生疏,叫我玛吉吧,”玛吉盯着希娜垂下去的眼睛,终于发现了她和希梅纳外貌上的一点不同,希娜的眼睛和她的表姐玛辛一样,是纯粹的碧蓝色,而克林格雷顿家的眼睛是混了点深邃进去的蓝绿色,“现在,陪我在公园走走吧。”
“好的......玛吉。”希娜垂直身侧的手紧张地握了握,过于紧张的情况下她连这个不起眼的动作都不敢大幅度的做,她忐忑地走在玛吉旁边,觉得玛吉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是对她未来的判罚。
“对我感到害怕,对么?”玛吉陈述性地说,没让希娜回答这个让她难堪的问题,“我完全理解,毕竟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很奇怪,嘈杂的环境、恐怖的亲人、未知的命运,这些对一个刚成年的女孩来说太残酷了。”
希娜压抑了一个月的情绪被玛吉的几句话勾起,她捂上嘴,克制不住地啜泣起来,“我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哭着说,朦胧的泪眼闪躲着望向玛吉,“他现在......”
正视那晚的事之后,希娜取回了常理里对父亲的关心。
“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毕竟欠了很多钱,真要把他放出来让他还钱,估计他只会巴着你,而我个人又比较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玛吉平静地看着希娜眼角的泪珠滚下,“所以我建议巴里奥斯找了个地方让你父亲打工还债,鉴于他庞大的债务,他余下的人生里不会有自由了。”
“当然,”玛吉话锋一转,“如果你——”
“我不想再看见他了,”希娜痛苦地说,知道父亲没事就足以抚平她心底若隐若现的不安,“谢谢你,玛吉。”
“不用谢,就跟我那晚说的一样,我只是看不下去一个女儿被父亲这样对待,”玛吉从口袋里变出手帕递给希娜,“而现在,我只想跟你在公园散散步,中午的时候利亚会把你送到姐姐妹妹们在的酒店去过圣诞节。”
希娜接过帕子压上眼睛擦掉泪水,身体惯性地抽了两下气,听到玛吉的话,尚笼着水汽的眼睛惊讶又怀疑的看向他,“散散步?我-我不太明白,先生......”
她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抓不到头绪的想法,但她下意识地认为这是什么温水煮青蛙的恶劣把戏,虚假的温柔和尊重是把一个女孩身心全都拖下水的前奏。
希娜在这上面习惯性地谨慎,因为在落魄的时候,有不少人给她提议过来钱快的工作,那些人会用一副看似为你着想的口吻跟你说话,嘴里说着‘只是坐在那儿陪人喝喝酒,没什么好担心’,极力地想让她踏出破格的第一步。
兼职时也遇上过暗示包养关系的男人,希娜的第一反应是厌恶,但她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也会思考那种提议,不过到最后,从小到大的自尊和妹妹永远信赖的注视会把她的想法拉回正轨,她更想堂堂正正地活着,也永远想做贝瑞塔的榜样。
然而,今天早上,在她平静接受利亚邀请的时候,是不是已经跨过了坚持那么久的底线呢......
就算面前的里德尔先生再怎么绅士,再怎么英俊,那都不是她觉得给出尊严是可以接受的正当理由。
发生关系很正常,但不自愿地发生关系、不合法地发生关系、不道德地发生关系,都是在践踏和毁灭尊严。
希娜喉头一酸,刚刚压制住的泪水再次涌出,她轻声啜泣着,忙用手帕不停擦着,一时狼狈不已。
“希娜,我知道你在为了什么哭泣,”善于读懂人心的玛吉轻易看出了希娜的想法,他没因为女孩的泪水感到不耐,反倒相当欣赏希娜此刻对自尊的最后坚持,“我非常欣赏你的坚强,也完全可以为你的担忧做出保证,我没有任何和你发展不正当关系的想法。”
希娜盈着泪的眼睛看向玛吉,碧蓝的眸子并没有因为玛吉的话产生一丝波动,她难以信任面前这个虽然帮助了她、但也闯进她人生的男人。
“大概是我容易让人感到害怕,很少有人问我,为什么我的名字是‘玛吉’,”玛吉避过希娜的视线,抬眸看向薄雾后边缘模糊的太阳,“作为‘玛格丽特’的简写,这个一般来说是给女性用的名字,这一开始其实不是我的名字。”
小白蛇破壳的时间几乎和希梅纳出生的时间一致,在希梅纳会说话之前,克林格雷顿夫妇先给小白蛇起了个名字——塞雷诺。
“我现在的全名,是玛吉·塞雷诺·里德尔,塞雷诺是我曾经的名字,”玛吉的手又伸向了口袋,“而玛吉,是我过去最亲近的朋友可怜兮兮地让我改的。”
一个金吊坠被递到了希娜手上,希娜看看又和那晚一样陷入古怪的沉痛悲伤中的男人,好奇又不安地打开了吊坠,里面是一张略微泛黄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的半身像,她正甜蜜地笑着,上半身的衣服看得出来是日常几乎看不见的、很古典的华丽款式。
希娜拿着帕子的那只手惊讶地捂上了嘴,因为里面几乎就是她的照片,但她确信自己从没去照相馆拍过旧世纪贵族主题的照片。
“她有着父母为她精挑细选的灌注了爱的名字,有承载了荣耀的姓氏,也有被赋予意义但总被遗忘的中间名,”玛吉眼珠向下,观察着希娜对于他刚刚借着记忆里希梅纳形象用魔法弄出的照片的反应,“玛格丽特,她的中间名,她任性地想要所有人都记得她的中间名,就央求我改名为玛吉。”
玛格丽特,寓意为珍珠,珍珠是克林格雷顿夫妇爱情的见证,克林格雷顿夫人喜欢珍珠,克林格雷顿先生在各个阶段为妻子献上珍奇的珍珠饰品,并永远把心爱的妻子作为最珍稀的珍珠爱护。
他们把珍珠作为女儿的中间名,既说明女儿是她们的爱情结晶,也没有喧宾夺主女儿未来独立的人生,小时候的希梅纳很可惜父母的爱情在她出生后总被忽视,别人更关注他们父母的身份,忽视了他们间值得称颂的情感,就像中间名总是不起眼一样。
所以,希梅纳缠着自己的小白蛇,让他自愿从塞雷诺更名成了玛吉,这样值得纪念的珍珠就也能总被看见了。
“她知道我是没办法拒绝她的,我们一起学习,一起玩乐,一起长大,那种亲密是任何关系都无法比拟的,”玛吉唇角勾起了浅淡的弧度,周身散发出从未有过的真切温和,“而且我很高兴以她的中间名作为我的名字,因为这意味着我们被永远连在了一起。”
在小白蛇正式改名之后,小小的希梅纳双手捧着他,蓝绿色的眸子认真地看向他,用细细的声音诚恳地说,“海希-海-希-萨(玛吉,这个名字也意味着你是我永远最珍贵的珍珠)。”
“爱,都不足以囊括我们间的关系,”玛吉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不过很可惜,她本来能实现抱负、大放异彩的人生,在某一刻,被残忍地暂停了。”
玛吉指艾博图干涉了希梅纳的选择与人生,希娜以为这位生活幸福的女士去了天国,她怔怔地看着吊坠里的女孩,一时不知自己该作何反应。
玛吉说话的语气太过低沉和缓,让人完全陷入了他的过去和悲伤,希娜自己的痛苦被压下了,疑虑也消弭了,可那不时升起的同情又完全表达不出,她莫名地觉得她自顾自的同情无法在玛吉面前拿出手。
“所以,我一直很可惜,没有看见她不受限的未来里的种种可能,”玛吉看着希娜的脸,终于知道他想在女孩身上汲取什么,“哪怕只是虚幻的也好,我想看看她奔向未来的背影。”
“我会给你们更好的住处,给你表姐体面的工作,给你妹妹细心的照顾,也会资助你上最好的学校,任何和你梦想有关的帮助我也可以提供,”玛吉修长的手伸在了希娜面前,包裹着他过去的吊坠被轻轻放到手心,他握着吊坠放回了口袋,“而我想要的,只是你能和我散散步或者吃顿饭什么的,然后闲聊一段最近的生活。”
“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由你定时间和地点,不想和我单独相处的话,也尽可以带上朋友或家人,”见面以来,不管是递帕子还是递吊坠,都没和希娜有一点肢体接触的玛吉声音低低的说,好像他才是弱势的那一方,“我只是,想偶尔看一看你......”
“先生——”希娜先是这么缓慢地说了一声,然后她看着男人黑眸里和那晚一样压抑的悲伤,嘴里呢喃着,下意识地纠正了称呼,“玛吉......”
最开始,是玛吉礼貌地让希娜称呼他为‘玛吉’,但是明显不对等相处中的礼貌实际就是一种隐晦的命令,而现在,希娜因为自身的共情,自愿的称呼其为‘玛吉’了。
可惜希娜不知道,虚假的温柔和尊重之外,蓄意示弱以让女孩投入难以割舍的情感价值也是把一个女孩身心全都拖下水的前奏。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任何时刻,玛吉都没有放松自己对人性的把控,也从来都知道达成他目的的最佳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