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斤之坠自半空而下,方圆三尺内草木低伏,恰如一剑无名的威势。
瘦弱的身躯面朝下扑倒在地,在重压之下连头都难以抬起,只得撕心裂肺的嚎叫。
秦溪微微皱眉,这叫声里,确实隐隐有内息的扰动。
不是用乐器,只是嗓音?
秦溪却并未留意,数百步外车队的甲士们面色极其痛苦,即便有碎布塞耳,这声音也如跗骨之蛆般直刺经脉。
王籍之仗着内劲境界,尚且能自如一些,却听得小牛车内一声惨叫,方想起来那倭人公主并无任何防备,待掀开车帘时,只见那倭人公主已趴伏于地,身体蜷曲,鼻涕眼泪横流,只能发出“呵呵”声,神志都不清醒了。
王籍之连忙去寻碎布要将倭人公主的脑袋整个儿蒙住,否则怕是撑不到荥阳,在淮南郡就丢了性命。
只刚一起身,却忽而四下俱静,如惊雷般的喊声戛然而止。
王籍之立在牛车上远眺,只见野草漫漫,天色渐暗,根本看不见秦溪的身影在何处,有一瞬间,王籍之竟也觉得背后发凉。
小山丘下的一丛蒿草边,秦溪看着眼前人,不禁皱紧了眉头。
若不是秦溪以指为剑一击将此人打昏,只怕他还在喊叫。
但这瘦小的身体,分明只是个孩子,满面尘灰,粗布麻衣,说像极了四年前的自己也不是不可以。
这孩子为何能以声控人心?
秦溪四下回望,确定周边无人,只得将其扛在肩上,往回走去。
只是倒扛之时,有一物从这孩子怀中坠地。秦溪拾起一看,居然是一块纯白无瑕的玉佩,雕一幅花鸟,看起来不似凡品。
这孩子究竟是什么来路?
秦溪满是疑惑,几乎小跑般地赶回车队。
“速速起行,尽快到全椒县休整。”秦溪刚回到车队,便对王籍之道。
王籍之瞥了眼秦溪肩头的孩子,也未多问,催促车队起行。
秦溪只将那孩子横在马背上,一路晃悠着往县城而去。
全椒县也就是个弹丸小县,前后荒山野岭,不临水系也不临驿道,房屋还算规整,却并无像样的驿站。
为避免多事,秦溪与王籍之将车队驻扎在城墙外的一处空地,背墙临坡,若有贼人靠近也更易发现。
待全员驻下,夜幕已深,两丛篝火点起,甲士们皆围坐吃喝,一时间无人说话,四下静谧,只有柴火的噼啪声。
这名瘦弱的孩子躺在秦溪身后,似还在昏迷,不远处,倭人公主的马车帘子掀开,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秦溪能看见那个苍白且近乎呆掉的脸。
“我从未见过这种武功。”
王籍之心有余悸,贴着秦溪坐下,递给秦溪一块烙饼。
“若发出这声音的不是孩子,而是个内息深厚的高人,我们怕是都和那倭人一样。”
秦溪并未作答,而是从怀中摸出那块纯白的玉佩递给王籍之:“王大人可识得此物?”
王籍之接过细看,半晌,缓缓摇头:“未曾见过,但看做工用料皆为上品,多半该是哪家士族所有,秦大人从何得来?”
秦溪头也不回,往后一指道:“那孩子身上的。”
王籍之下意识回头看去,却瞬间唬在原地。
脚步声娑娑,直至秦溪身边停下。
“你醒了。”秦溪淡淡道。
“我的玉佩还我!”稚嫩的童声怒道。
“那你得告诉我,你是谁,从哪来,为什么要试探我的车队。”
孩子并不回答,沉默片刻又怒道:“将我的玉佩还我!!”
秦溪抬头瞥了眼这孩子,站起来怕是得到秦溪肩膀,看起来也就八九岁的模样,这相貌,若没了满脸的尘灰,应该还算俊俏。
“你欲对我的车队不轨,我不杀你,还这么心平气和的问你话,你不是应该感谢我吗?”
秦溪并不松口,将玉佩捏在手里,举到孩子的眼前。
“乖乖回答我,我就把玉佩给你。”
孩子好像思想斗争了很久,最终道:“我打不过你,我也不想死,但这玉佩是我非常重要的一件东西,所以,我可以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但前提是你得先把玉佩给我!”
“没问题。”秦溪十分随性地将玉佩丢给孩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孩子。
孩子没料到玉佩回来的这么快,一时竟有些惊愕,但立即反应过来将玉佩抓在自己手里,狐疑地看着秦溪。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这么轻易把它给你?”秦溪玩味似的道。
孩子凝视着秦溪,一时语滞,片刻后道:“你不是官家和商贩,你是……镖局的?”
秦溪哈哈一笑:“你怎知我不是官家?”
“官家不会这么轻易地把玉佩还我,只会拿玉佩谈条件。”
“你倒是很懂嘛。好吧,就算我是镖局的,你现在也可以回答我了,你是谁,从哪来,为什么要试探我的车队?”
“我叫孙小玉……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秦溪哑然失笑:“你小小年纪不学好啊,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亮一下身份,我是墨家钜子,也是朝廷的镜湖令,所以你最好乖乖地把剩下的问题回答我,否则不论是在朝廷还是在江湖上,我只需说一句话,你将被追杀一辈子。”
秦溪在孙小玉面前晃了晃手指上的扳指,心知若这孩子是江湖门派之人,当知晓钜子印。
但孙小玉的目光显然从未在扳指上停留,只怔怔地盯着秦溪的脸,似在思考他说的话。
片刻后,孙小玉深吸一口气道:“我承认,我跟踪你们的车队是想打劫。”
秦溪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孩子:“我方才问了三个问题,姑且算你回答了两个,那么第二个问题,从哪里来,为什么避而不谈?”
孙小玉恼怒地盯着秦溪,牙齿似要将嘴唇咬出血。
“你不说,我来猜猜。”秦溪单手轻挥,平地而起一阵微风,将两个篝火的火光吹的亮了些:“阴阳家有个叫邹钰的,会以琴声攻击,大概是你的同门,算辈分,不是你的师叔也该是师兄辈,对否?”
此言一出,孙小玉满面愕然,忽而啐一口道:“谁要跟他作同门!”
秦溪内心咯噔一下,大喜过望。
至少能说明,孙小玉认得邹钰,看起来关系还不大好。
本着音律功法世所罕见的念想试着碰碰运气,居然还给碰着了!
“巧了,我与邹钰有仇,不如你告诉我他的弱点,我好去杀了他?”秦溪似笑非笑地盯着孙小玉,仔细观察着他面上的反应。
很显然,孙小玉对秦溪的话颇为惊讶,有一丝喜悦闪过,很快又变得漠然。
“你跟他有仇,关我什么事。”
秦溪淡淡一笑:“说真话,我与邹钰乃不同戴天之仇,此人偷施暗算,害我兄弟,还打的我姐姐重伤,我欲寻找修习音律功法的贼人杀之而后快。本来见你是个孩子,还想手下留情,但现在想想,你仗着这门功法光天化日下打劫车队,恐怕也是个狠辣的贼子,不杀不行啊!”
秦溪对王籍之眼神示意,王籍之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飞快架在孙小玉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