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
秦溪看见这张脸,瞬间想起囚在倭人水寨中的孩子,骨子里感到厌恶。
王籍之即放下车帘,重新扣好,策马往回:“这邪马台国在江东外海以东,弹丸小国罢了,向来只是他们入中原朝觐,并无晋人渡海造访,但北方辽东国的鲜卑人似与倭人往来密切,战乱未起时,带方郡还有倭人剑客出现过。睿王殿下认为,邪马台国既然敢趁着我朝羸弱谋划江东,难说不会对辽东也有所企图。眼下南方初定,北方异族纷起,这人质嘛,当用在刀刃上。”
秦溪思忖片刻,问道:“辽东国的鲜卑人?这些人是算外邦还是也算晋人?”
“虽是异族,其心皆附,辽东之地也不全是鲜卑人,乃实打实的晋地。”
王籍之手一挥,车队缓缓起行。
“怪不得睿王殿下远在江东,还要替辽东谋划。殿下不会是想让我把此人送去辽东吧?”
“当然不必到辽东,不过送给东海王司马越还是可以的。”
“司马越?”秦溪自然对此人不是十分熟悉:“东海王……那与琅琊王差不多咯?是睿王的亲戚?”
王籍之嘴角微微一翘:“越王与睿王的差距……就好比王导大人与我父亲一般,反正都是皇族,说多了你也用不上。你只需知道,司马越刚被当今小皇帝封了丞相。”
“哦,原来如此,”秦溪略略点头:“又一个魏武帝嘛,看来睿王殿下还得拐着弯做人情,把镜湖水战之功直接送给当权者。”
王籍之哈哈大笑:“谁再说秦大人不理政事我第一个跟他急,就这一眼看穿本质的能耐,说是见识广博,怕更多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吧。”
秦溪撇撇嘴道:“这些事情不都是同样的路子,表面倾心交好,暗地韬光养晦,时机成熟再取而代之。”
王籍之哑然失笑,摆手道:“睿王怕是没有什么心思要取而代之,司州可是已经打了无数仗的地方,旧朝廷,就让他乱着吧。”
“这司马越也在司州?”
“是,听传信说目前驻扎在荥阳。秦大人只需将这人质顺道带至荥阳便好。”
秦溪瞥了眼身后缓行的牛车,如蜗牛一般,整个车队速度更慢了。
“王大人当真只到淮南?”秦溪皱眉道。
“是。”
“不随我去洛阳?”
“不随。”
“恐怕不妥。”秦溪一脸不悦:“王大人也知道,这路我是一点也不认得,真指望我自个儿送过去,还不知道走上哪里去。”
“你不打算半途跑路了?”王籍之笑道。
“我有个朋友在洛阳,正好去看看她。”
王籍之恍然大悟,微笑道:“秦大人无需担忧,待到了淮南,着我父亲安排一位向导给你便可。”
秦溪怔了片刻,又摇头道:“还是不妥!这车里是个女人,除她之外整个车队再无女人,路途久远,总要起居食饮,多有不便。”
王籍之笑道:“区区一个俘虏而已,还要什么便宜?就算秦大人轻薄她一路又如何?”
秦溪愕然,心知即便再厌恶这邪马台公主,至少自己还将她当做个人看,但对于身居高位,唤惯了下人奴才的王籍之来说,这样的人已经不算是人了,仅仅是个东西而已。
秦溪不再言语,策马向前,快速远离这驾小牛车,如在逃避又一个污秽之地。
离秣陵行了半个时辰,远见浩浩汤汤的江水如天壑般横断眼前,大小船帆星罗密布,皆向着建邺方向而去。
“北人南逃,南边的位置是越来越少了。”王籍之喃喃道。
秦溪瞥了一眼王籍之,正要怼一句“你不也是北人么!”想了想还是摇头作罢。
大半年前,自己和诸葛稷便是顺着这奔流的江水抵达建邺,在江东之地步步为营。发生这么多事情,如今再至江边,真是唏嘘不已。
“渡江有两条路,一是沿江南下至乌江县,取道合肥至寿春,这一路虽绕道,但县城较多,便于随时修整,另一条就在前方渡口渡江,取道全椒县,直抵寿春,不过这一路多山野,恐有流民山匪。秦大人,此事就由您定夺吧。”
秦溪略一皱眉,问道:“队伍补给如何?”
“已带足三日量。”
“自全椒这一路,到寿春大概多久?”
王籍之回头看了眼缓行的车队,道:“按这速度,怕是至少两日。”
秦溪点点头:“那就从此渡江吧。”
“好。”王籍之朗声道:“传令下去,准备渡江!”
一众甲士齐声道:“是!”
“能告诉我,为何不选从合肥走?”王籍之狡黠地看着秦溪。
秦溪面上没有丝毫表情,淡淡道:“我不愿与那些县府大人们多费口舌,既然补给足够,为何舍近求远?”
“那你就不怕有匪徒抢劫车队?”
秦溪微微一笑,并未回答。
王籍之哑然失笑,心知所谓山匪,怕是秦溪根本不放在眼里。
渡江的过程很顺利,江水虽宽阔,比起镜湖还是差了些,只是水流更湍急罢了,夜幕初降时,车队已行进在往全椒县的山路上。
相较江东之地多平缓,过了江地形地貌皆有不同,丘陵起伏,山道弯弯,本就缓慢的车队行得更慢了,几乎是在挪动。
秦溪抬头看天,绯霞漫漫,看样子明日或有大雨,这泥土道路若再遇上雨,车队就别想动了。
“兄弟们加把劲,今夜在全椒县歇脚!”
秦溪突然朗声吼了句,声音随风扩散,众人只觉耳膜内似有雷声响起,不仅身边的王籍之一惊,众甲士也精神一振。
“是!”
众甲士回答之声气贯如虹,行进速度登时提了起来。
王籍之狐疑地盯着秦溪:“你这一嗓子,又用了什么妖法?”
秦溪讶异道:“没有啊,怎么了?”
“气血翻涌,到现在才渐渐平复。”
“真假的?王大人莫不是调侃我。”秦溪一脸不信。
“真的……我还以为你们道家真法有摄人心魄之能呢。”
秦溪缓缓摇头,眉头微皱。
道家真法自然没听说过这般功效,但自己在以声音为兵器的武学下已吃了两次亏。
五色湖山巅祭庙的抚琴女子,以及神秘莫测的阴阳家邹钰。
秦溪心中没来由一阵寒意。
四下望去,斜阳余晖下,山坡杂草丛生,树木繁杂但并不茂盛,枝叶枯黄,一派荒凉,看不见什么人,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自问还真没有用声音控制人心的能力,但是我知道有人有,而且,此人不是什么善茬。”秦溪一脸严肃,对王籍之低声道。
王籍之闻言愕然,警惕地四下回望:“怎么,你觉得我们车队被人盯上了?此地看起来不像有伏兵的样子啊!”
秦溪微微摇头:“你不是说渡江有两条路嘛,若有人要对我们下手,只能在渡江前提前设伏。但建邺以南均为江东治下,如今睿王砥砺政事,江湖人很难行事,所以短时间内我们不会遇上埋伏。若方才真的有擅长音律的高手暗中发难,多半只是偶遇的歹人吧。 ”
“偶遇的歹人,会有这等高手?”王籍之暗暗握紧腰间佩剑。
“总之不得不防。”
秦溪思忖片刻,贴耳对王籍之道:“劳王大人传令下去,甲士都戴有头盔,让他们以碎布塞耳,卡在头盔内,小心行事。”
“好,但我没有啊,你也没有。”
“你好歹是内劲,扛着吧。”
王籍之一脸无奈,只得策马上前,逐一吩咐。
秦溪看众甲士已有防备,忽而从马上一跃而起,行御风之术,整个人高高飞至半空,凝神细望。
若真有人偷袭,不可能一击便止,且这一击偏偏隐在自己的声音里面。
那只有一个解释,此人用这方法在试探这支队伍的实力。
如今亲眼看见甲士以布塞耳,想必该去搬救兵了吧。
果然,秦溪一眼瞥见,在数百步外的草丛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飞快向背离车队的方向奔逃。
秦溪双手一挥,如电般急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