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悠悠停下。
君歌撩开帘子,望着眼前大理寺的匾额,有一瞬间的恍惚。
车后,苏辰于拂面的微风中淡言:“我陪你去。”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
这里是大理寺,二皇子的阵营。
早先算计过君歌,也让苏辰没能捞到什么好处的地方。
“这里你一个人来太危险。”苏辰说。
“可是。”君歌从车上一跃而下,“你不是需要一个替换掉白曲的理由么?”
苏辰脚下没停:“那个理由不需要与你有关。”
君歌吭哧一笑,学着他背手的样子,从追了过去:“哎,你现在手里有几个把柄,透露一下呗。”
阳光下,大理寺的门缓缓开启。
有多长时间没在白日里办过案子了?
瞧着秋高气爽的天,他像是凝固般的面庞上,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三个把柄。”他说,“商路是其一,除此之外,还有两个。”
他不想对君歌有所隐瞒,这个女人站在他身侧,一股挺身而出当家做主的味道,瞒着她并非上策。
“一个是谋害太子,还一个呢?”君歌压低声音,谨慎地迈过门槛。
“还一个啊……”苏辰扯了一把身上的鸦青色大氅,“还一个是谋害忠良,与阉党勾结。”
他顿了顿,没有继续往下说
若是曾经的君歌,此时兴许义愤填膺,甚至还会刨根问底。
问问陷害的是哪个忠良,又是和哪个阉党勾结。
可现在,她只顿了下脚步,轻轻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转过影壁,穿过大理寺空旷的前院,在回廊前,苏辰放慢了脚步,小声警惕地说:“他来了”
顺着苏辰的目光望过去,大理寺卿白曲,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对白曲而言,这两个人是欺骗了二皇子周熏的罪魁祸首。但又是拔掉了阉党,不惧生死的真正的功臣。
他站在回廊中,阴影下,看着光彩照人的苏辰与君歌,神情更是阴沉。
“不知内阁苏大人来此,有失远迎。”白曲拱手,眼角的余光瞄到君歌,也不情不愿地打了个招呼,意思了意思。
他不想和君歌扯上任何关系。
一连许多年,因为彭应松像是泥鳅一样的风格,指不定将朝野的注意力甩到谁的身上,所以让大理寺几乎都在刻意地避开御史台。
但这次,白曲看着一同前来的两人,觉得有些棘手。
君歌还好。
苏辰从六扇门升任内阁大臣之后,风头无两。
没了袁一,有些软骨头,需要点靠山才能办事的官员们,自然就投奔到了苏辰手里。
他顺势提出了要彻查阉党积案冤案,整个大晋朝野无人敢反驳。
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和他对着干,对白曲没有任何好处。
可若是顺着他……
“彻查阉党积案冤案一事,大理寺理当配合。”白曲说,他冷冷的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但本官公事繁忙,大抵上也没有那个时间陪君大人一件件地梳理。”
白曲话里说的是君歌,但目光从始至终都看着苏辰:“不如让少卿陪同?”
话里话外皆是试探。
苏辰瞧着他,跳过了这个问题,话音一转:“上次,白大人给了君歌一份空的案宗。”
白曲愣了一下。
“不如大人将保存的那份君维安君大人的案宗交出来,那样的话,这积案冤案,也可以你们自己彻查。”
秋风轻起,苏辰鸦青色的大氅被微微吹动。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场看不见的博弈,彼此制衡。
片刻,白曲摇头:“不了。”他说,“本官没有这个权利。”他望向君歌,“御史台本就监察百官,这积案冤案也理应由御史台清点彻查。”
他说到这,眸子里流淌过一丝寒意:“大理寺配合就是。”
这些话如果不细听,没什么毛病。
可若是细细去想,便觉得不同寻常。
为什么偏偏是君维安的那份案宗不能给?
在白曲转身带路的时候,君歌诧异地望向苏辰。
他什么也没说,可面上的神情却好似覆了一层厚厚的霜。
那天也不算是一无所获。
起码杨将军通敌叛国一案、米首辅贪赃枉法一案,以及安将军谋害二皇子一案的卷宗,君歌都顺利地带了出来。
案宗室里,白曲盯得很紧,苏辰又被拦在外头不让进来。
君歌一个人仰着头,在一排排博古架里扫了一遍,独独没能瞧见君维安一案的案宗盒子。
但她不能久留,没回头都能感受到白曲吃人的注视,怎么想都能猜到这人身后应该是藏了不少秘密。
老虎的尾巴,在没拿到打虎神器之前,还是老老实实地绕过去比较好。
反正今天已经知道了位置,也知道这案宗室得三把钥匙才能进来,不亏。
“先就这些吧。”君歌怀抱着三摞厚厚的册子,颔首致意,从白曲身旁擦肩而过。
“君大人。”白曲突然开口。
他眼角的余光瞄到了那几本案宗上的名字。确实是阉党致使的冤案错案,他拦不住。
“君歌。”白曲的声音沉了些许,他故意垂眼叹息,摇头道,“当年,你爹是被他最信赖的人背叛的。”
他看着君歌:“我说的不是苏辰。”白曲顿了顿,“你可别步他的后尘。”
君歌看着白曲,不为所动地笑起:“多谢大人提点。”
说完,她迈步要走。
“是太子。”白曲冷冷道,“这是苏辰和周启,永远都不会告诉你的真相。”
君歌愣了一下。
白曲看着她想要回头,却只顿了下面庞的模样。
而后,他的眼中,这个被彭应松寄予厚望的女御史,留给他一个背影,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终究是没有回头,像极了她爹。
从大理寺的案宗室出来,日头已经西斜。
苏辰看着她面如死灰一样的神情,顺手将案宗接了过来。
案宗室里发生的那些,君歌只字未提。
她看着苏辰,瞧着他双眼始终看着前方,有些诧异地问:“你不想看看么?”
最上面的盒子,便是米元思贪赃枉法,私通附属国的案子。
若是常人瞧见,就算是出于好奇,也会翻着看两眼。
苏辰没说话,一直到马车前才轻飘飘地说了句:“我信你。”
世间最沉重,便是“信”这个字。
君歌停住了脚步,站在马车前,望着他淡然的侧颜,沉了话音:“苏辰。”
她郑重其事,紧张到双手攥成了拳头:“你……”
她想问他为什么相信自己,明明,这段时间里算计他的都是自己。
但话没说出口,更杨从树上倒挂下来:“急事。”
他看了君歌一眼,犹犹豫豫,扣扣搜搜地说:“君大人回避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