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缓缓而至,洗刷着整个紫薇宫的殿前广场。
乾元殿后,周启看着几人的背影,双手抱胸。
已经昏迷的周益龙被可靠的太医接走,现在已经在东宫全力救治。
而这里……
周启远远望着宫门口,累瘫在地上的君歌和更杨,微微笑起。
还真是千钧一发。
若是在袁一下了命令之后才打开宫门放百官离去,那周熏就有可能从一无所动的阉党反应中,察觉到还有其他势力的存在。
他看着乾元殿前的苏辰,微微垂眸。
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如今已经有了这样的实力……
他由衷敬佩的同时,也由衷地感到惧怕。
若是君歌和苏辰真的走到了一起,那实在是有些太可怕了。
“回吧。”许久,周启笑着地说,“有几日没见玉儿了,想喝甜羹。”
他身后,韩仁睨了一眼苏辰的方向,颔首应声,跟在周启的身后撑起一把伞,慢慢走进了大雨里。
直至此时,终于明白自己气数将尽的袁一,回过头,看着身后刚刚坐过的龙椅,看着他梦寐以求的乾元殿。
他哈哈地笑了起来。
“没有袁一,也会有袁二。”他目光依然阴狠,“你们费尽心机保下来的周氏江山,没了那肥头大耳的皇帝之后,我倒是真想看看那傻子太子继位的场面。”
他咬牙切齿,在此时此刻,仍旧嘲讽着:“一个是傻子,另一个是连自己哥哥都不放过,用毒来控制天下的毒皇子。”
袁一看向苏辰:“苏辰,你选谁?”他边说,边笑得越发猖狂。
选傻子,便是步了袁一的后尘。
即便不是宦官,苏辰也已经足够功高盖主。
选毒皇子,那就更是逃不了要被暗中杀掉的命运。
周熏不会允许自己手里的权力,有一点点的瑕疵。
袁一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在大雨的映衬下,添了几分垂死挣扎的凄凉。
苏辰没打算回答他。
他抬手,默默地说:“请吧,袁公公。”他说,“剩下的,大牢里慢慢聊。”
雨淅淅沥沥,整个夏日的炎热,仿佛都被驱散了一样。
这大美壮阔的紫薇宫,像是经历了一次生与死,像是被燎原的大火炙热的烤过一样。
蒙尘的砖瓦渐渐被洗刷,压城的漆黑天色,渐渐萌出光亮。
卸下一切,放下一切,但仍旧不甘,仍旧不服输的袁一,背对着苏辰,状似无意的感慨:“也许是年纪大了,没什么冲劲了。”
袁一走出屋檐之下,雨水眨眼打湿了他的衣衫。
“事到如今,杂家竟然打心眼里佩服你。”他顿了脚步,缓缓回头,“说到这,我想起来了,君维安平日最好随手捡个孩子回去。”
雨中的袁一看着苏辰,眼眸里的杀气已经荡然无存。
那双曾经雄心壮志,想要用最少的牺牲改天换地,在某种意义上鉴证了名垂千古的双眼,此时混沌且黯然无光。
兴许真的如同他自己说的那样,他已经老了。
老到如今才发觉出了,眼前这人与记忆中的某一人,缓缓重叠的面颊。
“像啊。”袁一咯咯笑起,“确实像。”
怎么会到现在才注意到呢?袁一心中微微震撼。
原来如此,原来他也是被人捂着双眼的人。
袁一的面容舒展了,紧绷在心头几十年的执念,轰然崩塌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走进乾元殿,也再没有机会摸到那把龙椅了。
雨水沿着他的发丝落在地上,他将已经湿透的拂尘再一次搭在手臂上,释然道:“你还活着,杂家便释然了。”他说,“当年那件事,杂家没能救下米大阁领,一直以来都心中愧疚。”
他转过身,迈向大雨里:“米大阁领,还有君维安,杂家亏欠甚多。”他说,“若非如此,君歌也活不到现在……”
他话说得越多,身后众人越是诧异。
“等等!”苏辰唤住他,“这话什么意思?!”
袁一停下了脚步。
“意思?”他笑起,“意思是我懂了啊!”回眸望着苏辰,“原来,我也不过就是一枚棋子!”
苏辰一滞,他提起朝服衣摆就要下来。
却见袁一哈哈大笑起来,踉跄两步,在风雨中嘲弄地说着:“杂家!还有你!哈哈哈!”
“事到如今我才想明白!”大雨里,袁一看着已经走到面前的苏辰,郑重其事地说:“孩子,你的路还没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话音落下,袁一笑得更加张狂肆意,而后,那声音在最高处,戛然而止。
他站在雨中,在苏辰的面前,在他惊讶的目光注视里,正面朝下,笔直地倒了下去。
再也没有起来。
大晋167年,京城江流,大紫薇宫正殿乾元殿上,宦官政变,阉党夺权。
百官性命堪忧之际,青龙卫大阁领苏辰、御史台巡按御史君歌、奉太子周启之命力挽狂澜,将周氏大晋从改朝换代的边缘,拉了回来。
后世史书中称之为“乾元之变”。
殿上争斗结束之后,本以为大晋周氏会千疮百孔,却在群龙无首之时,传来了太子痊愈的消息。
就像是天佑大晋,在最危急的时刻,名正言顺的太子站了出来。
他迅速重整了大晋的宫内的体系,肃清了袁一一派的残余,但袁冰趁乱逃走,下落不明。
宫内内侍省由李高接任大总管,作为最大功臣的苏辰,卸任六扇门门主,入内阁,正式辅佐太子。
而君歌则着手开始彻查由阉党铸造的冤假错案。
这一战,可谓是大获全胜。
但明明是这般落进史书中的壮阔之举,参与其中的几个关键人物,却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那日袁一牙齿内藏着鹤顶红,显然也是做好了成王败寇的觉悟。
可他死前说的那一番话,让聚在御史台里的一众人,心情和吃了败仗没什么两样。
“要我说,就是那老贼故意的。”关风看着依旧淅淅沥沥的秋雨,心中无比不痛快,“他就是死到临头故意恶心我们一把。”
屋子里,彭应松低着头,挡着自己的双眼埋汰道:“你们自己是都没地方去么?我御史台屁大点的书房,乌泱泱站你们这么多人。”他咂嘴,“事情刚刚告一段落,就不能让我稍微休息一下?”
一旁,低着头默写第一批冲出乾元殿官员名字的苏辰,一言不发。
见苏辰没说话,关风就觉得腰杆更硬了:“就避个雨,这么小气。”
避雨?
连着十几天都避雨?
彭应松没好气地瞄着他,浑身上下都透着疲惫。
他思量片刻,看向苏辰,故意道:“我忽然想起来个事儿,这几日公事繁忙,都忙忘了说了。因为大家都没空,所以今晚君歌要和更杨两个人去喝庆功酒了。”
话音刚落,苏辰的笔停了。
“哎你说说!”彭应松眼角的余光一个劲的往苏辰身上飞,“这俩孩子什么时候这么熟络了,我都不知道!”
关风一头雾水,直接补了一刀:“君维安是神了啊!童养夫也能找的这么准的?”
话落,边觉这初秋的室温,有点低的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