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御史台的大牢里不把自己当外人的,常青是头一个。
君歌歪着嘴将手里一盏白水递给她:“来,多喝点,免得一会儿说干了嗓子,聊不了正事。”
“正事?”常青接过,一边笑一边咕咚咚喝了大半盏。
他捏着袖口一抹干净嘴巴,继续道:“你们多大?”
君歌没好气的看着他:“与你何干?”
“关系大了!”他一边笑,一边翘起二郎腿,“你,还有那个小姑娘,做了几年的御史?不出五年吧?”
常青一派老成模样,摇头晃脑:“我们学医的,五年打杂,三年跟班,待上手号脉看看诊,怎么也得是十年的沉淀。”
“你们御史就那么好当?不到五年,官场门道都没摸清楚,谁和谁是亲家,谁又是谁的远方亲戚都闹不懂,就敢出来抓人审讯?”
他摆手:“就算你们是姑娘家,那也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常青抬手,指着牢外:“年纪轻轻,根本不懂人情世故,听着风言风语就诬陷好人,为了点政绩恨不得把我这良善之人踩到地上摩擦。”他摇头,“不妥啊!对得起你们身上这身御史缁衣么!”
听到这,君歌的拳头紧了。
她终于明白了韩玉那句不是一般人,是有多么的不一般了。
御史台办了三年的案子,君歌见过的人也不少,这种说实在的,挺少见。
别说韩玉想揍他了,君歌也想。
但她瞄了一眼苏辰,这个被当成救兵搬来的家伙,正事不关己一样捏着茶盖,一下一下拨弄着白水的水面。
若非君歌亲自倒的水,看起来还以为是在喝茶。
指望不上。
君歌叹口气。
“你说这么多,避重就轻有什么用?”她站在牢外,“回扣银子的账本,你倒卖药材的目录,甚至你上下线的口供,我们都掌握在手里,清清楚楚。”
“我不承认。”常青笑起,“他们诬陷我啊!”
“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诬陷你?”君歌冷言。
谁知,常青一副委屈至极的样子:“这谁知道啊,你问他们去。”他嘴皮一掀,滔滔不绝,“这年头栽赃陷害无非一个眼红嫉妒。我这般年纪在太医院站稳脚跟,月俸四十两白银,惹人眼红很正常啊!”
“就算不是因为才华而嫉妒我,我常青一表人才,帅气稳重,潇洒多金,前途无量!”他说,“左右算得上天之骄子,遭人毒手也是合情合理,意料之内。”
“往下说,常家三代皆是良民,也出过几个榜眼探花,家庭条件无可厚非,我没必要搞什么回扣,不缺银子!”
“往上说,我们家兄弟几个,榜眼探花都在为官,官场上沾亲带故的人也多啊,但我们都是凭本事自己考出来的,又没作弊,难不成这做了朝廷命官,连血缘都得断了?”常青头头是道,“既然血缘不断,我也犯不着继续拉扯关系啊!我足够了啊!”
听着他的嘴巴比洛河的水还滔滔不绝,君歌额角青筋直蹦。
一句话换回来一车话,还真是出人意料。
她咂嘴,喉咙里悠悠冒出一缕白烟:“好一个帅气稳重,潇洒多金。”
让君歌一时间竟被堵的没话说。
“常青,你也知道自己前途无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语重心长道,“这些事情依靠你一个人是做不到如此缜密细致的。”
“太医院的药材有详细的进账记录,你拿出去倒卖,账上做成这个模样,起码要有能够影响到内宫宫门开启的人来配合你。”君歌道,“你早点交代,态度良好的话,兴许还能念在你常家三代为朝廷鞠躬尽瘁的份上,求个宽大处理。”
直到此时,苏辰拨弄水面的手才停了下来。
君歌确实犀利。
不管是韩玉给的案宗,亦或者是六扇门帮助抓人的时候,都没有人提到过常青可能只是个纽带。仅凭案宗和与嫌疑人三言两语的对峙,她就能够察觉出这个男人并非幕后主谋。
这样的眼光与决断的能力,并非是所有人都有的。
不愧是他苏辰看中的女人。
此时,君歌双手抱胸,站在苏辰身前半步的位置,冷眼冷情的看着常青。
这个男人手指修长,却指尖发黑,面色虽然红润,双唇却有些泛白。
兴许是因为君歌的话戳了脊梁骨,目光稍躲闪了一瞬:“这位御史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我没干过的事情为什么要承认?”
他两手一摊:“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受害者?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不是被诬陷的?又怎么能证明,这不是针对我常家的一次阴谋?”
君歌嘴角直抽抽。
她两指捏着鼻梁根,上下揉搓了好几下,半晌,抬手对一旁站了许久,插不上话的韩玉道:“去写案宗吧。”
韩玉一滞。
嫌疑人一个字都没开口,怎么就能写案宗了呢?
君歌咂嘴:“立案之后,送到六扇门的地牢去吧。”她抬眉冲着常青笑起,“不好意思啊常御医,我们御史台的大牢满员了,这正好六扇门门主苏大人在这里,就顺便将您转交给六扇门。”
常青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自己什么都不说,怎么不仅没能脱身,还往最邪门的衙门里送了?
“哎!你这小御史,无凭无据,凭什么关押朝廷命官?”常青起身,上前两步,“你们御史大夫呢!让你们御史大夫来见我!”
“常御医。”君歌道,“你听过证据链这个词么?”她微微笑起,“谁也没说过,在御史台的案子里,必须要有当事人的口供才能定罪啊。”
“有口供,算态度良好,少判两年。”她将御史金令的牌子拿在手里,故意在常青面前转了两圈,“没有口供,算拒不认罪,也就多关个几年。”
她咧嘴笑起:“我们都不要紧的,来日方长。”
常青怔住,面色难堪起来:“那!那也不能把我送去六扇门啊!”
“为什么不能?”君歌语重心长,“您瞧瞧,我们这已经满的只剩下空牢房了,实在是住不下嫌疑人了。”
这一本正经说瞎话的本事,让苏辰端水的手微微一颤。
他别过头去,“噗”的一声。
这笑声在空旷的地牢里,回荡了三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