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枝头,夜过一更。
六扇门门主院的厢房里,君歌带着手套,小心翼翼的将松香烛,以极快的速度熏染一层。
借着烛光观察很久之后,才又重复一次刚才的动作。
她眉头紧锁,那酒壶上的痕迹显现的并不顺利。
松香的烟子想要显出清晰的纹印,并不是没有前提条件的。
那酒壶上沾染的鸭蛋粉,能看出大概的手掌轮廓,能判断出是个成年女性,却也在无形中将手指上的汗液吸附了。
如此,便没有给松香的烟子与汗液结合的额外机会。也就是说,用一般的法子,无法显现出指纹和掌纹。
君歌将酒壶放在桌上,吹灭了松香,双手抱胸。
失去了指纹与掌纹,也就相当于失去了最直接的证据,她必须想出其他方法将物证与嫌疑人链接起来。
她仍旧记得方才苏辰的那句话。
不管这三个人中到底谁是青龙卫,如果案子被捅到了朝堂上,那么青龙卫大阁领为了保护自己而杀人灭口,便不是不可能。
另一边,漆黑一片的书房里,苏辰坐在太师椅上,望着一旁灯火未熄的厢房。
半晌才摇头。
“不能杀。”苏辰抬手,指着君歌的方向,“若是出手,必被她抓到把柄。”
沈杭愣了一下,咂嘴:“咱也不是真杀啊!”
“那便更是不行。”苏辰指尖点着书案,“她若是发现背后有诈,你我身份暴露指日可待。”
听到这,沈杭迷糊了。
他上前几步,一个侧身,学着平日里君歌的样子,也坐在了书案的左前角:“你不是说她是……”
话没说完,就听咻一声,沈杭后背飘起一层冷汗。
他脖子僵硬,眼睛往下瞟着那把抵在他喉结正中,寒光尽显的匕首。
沈杭干笑一声:“保养的不错,这么多年了,看着还这么锋利。”
“下去。”苏辰眉眼极寒,声音好似结了一层霜。
沈杭干笑两声,赶忙挪了屁股。
见苏辰收了那把匕首,才不忿咂嘴,嘟囔道:“我瞧着你这笔洗和砚台都挪到对侧去了……”
他“啧啧”两声,没继续往下说。
谁能想到这腾出来的位置,竟然还是专属的。
沈杭歪了下嘴,感慨万千的走到一旁,施施然道:“你之前不是说,君歌是太子送来的人么?”
“他送来的,可不一定是自己人。”苏辰淡言,“你入宫一趟,直接去内侍省找袁一。跟他讲,周熏盯上了君歌。”
两人之间安静了许久。
沈杭似懂非懂的点头,估摸着他是要借着袁一的手,给大理寺施压了。
“知道了。”沈杭转身欲走,却听苏辰又将他唤住。
他沉默了一息,注视着沈杭,抬手指着桌角,冷飕飕的开口:“擦干净再走。”
沈杭哑然。
抬手指着苏辰的眉心,憋屈了半天,才吐出来四个字:“重色轻友!”
声音未散,人先跑了。
第二日,发生了两件大事。
当中之一便是君歌写了满满一页的脂粉名字,拍在苏辰眼前,手指从前往后顺了一个遍:“这些,我都要!”
她说的理直气壮,让苏辰一时不知做何反应。
瞧着眼前长长一单,他蹙眉抬眼,瞅着侧坐在他桌上的女人。
单子上,迎蝶粉、桃花粉、石粉、桂粉、杭州粉……一应俱全,数量多到让苏辰惊叹的地步。
他还真不知道女子用的妆粉,能有这么多种。
见他不动分毫,君歌弯下腰,双手抱胸的笑起来:“苏大人身旁,怕是没个可心的小娇娘啊。”
苏辰冷眼挑眉:“论不怕死,你确实是第一个。”
说完,便将纸张对折。
他这幅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君歌玩心大起,她故意眯眼,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怎么能叫不怕死呢?”
她咧嘴一笑:“十殿阎王若是长的如苏大人这般眉清目秀,那死一死也值了。”
她表情甚是真挚,一时间,让苏辰的呼吸都梗在了喉咙口。
他鼻翼微颤,大为震撼。
竟真有人能把三观跟着五官跑这种事情,说的这么郑重其事,清新脱俗。
尤其是,她带笑的面颊上真就没找出一点点尴尬来。
这是能若无其事说出来的话么?
见苏辰神情僵住,君歌心情大好,竟还挑眉,在他震惊的注视里,补了一句:“帅,可抵万物。”
气氛尬到飞起来。
苏辰服了,长长叹一口气,再次刷新了对“江湖儿女君歌”的认识。
他阖眼,满面写着嫌弃,抬手将君歌的脑袋从脸前推出去。
末了,指尖点着纸:“这账,算在彭应松的头上。”
君歌眉头一皱,猛的坐正了身子:“上个月东山镇陈家的案子……”边说,边不以为意,自顾自的搓着手指肚。
苏辰仰着头看着她那副“你奈我何”的样子,啪的一掌拍在纸上,咬牙切齿吐出来一个字:“买!”
话音刚落,屋檐上传来一声“龟龟”。
晌午阳光透过窗楞,将书房晕染出一片淡黄的辉光。
苏辰闭着眼睛,右手攥成拳头,一下一下的瞧着自己的眉心。
堂堂六扇门门主,堂堂青龙卫大阁领,明面上的身份足够震慑群臣,阴影中的暗面更是被称之为大晋上空的阴霾。
如今,却莫名被一个巡按御史拿捏的动弹不得。
放在几个月之前,苏辰根本不敢想。
“你就不问问我是干什么用的?”半晌,君歌露出些诧异的神情。
只见苏辰睁眼,咬牙切齿,话音极寒:“君大御史难道不是买来做显现实验的么?”
君歌一滞。
苏辰冷冷出一口气,瞪了她一眼,心中暗暗起了盘算。
坐以待毙,任人拿捏,绝非他的行事风格,就算眼前人是君维安的女儿也一样。
他得想个万全之策,让君歌手里那张可以抄家的王牌,变成一张无法拿出手的废牌。
想到这里,苏辰的眸光越发的犀利起来。
“君大人下一步打算怎么办?”他明知故问道。
君歌这才从桌上下来,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走,去现场。”
她回眸瞧着苏辰,笑言:“万一真是于宜图谋不轨,先动的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