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雅室内,杂乱无章。
桌椅倾倒,酒壶碎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香。
君歌看出了苏辰那低落的情绪,将袖子卷起,垂眸沉言:“事情还不一定是什么样子,也许和你想想的不一样呢?”
苏辰一动未动,眼眸却稍稍抬起,落在君歌的侧颜上。
她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蹲下身,从身后的小包里拿出一把白布条,寻找着屋内的蛛丝马迹。
“看来你和受害人认识。”君歌话音淡淡,目光集中在眼前,她拿出一块小铜镜,握在手里,往地面上引导着光。
光芒与附着在木板上的灰尘彼此呼应着,渐渐在君歌的眼前,呈现出杂乱无章的足迹。
“你既然认识他,起码应该知道他的为人。”君歌头也不抬,将手里的白布条拿下一根,圈出面前的一块,“不管是多大的疑惑和哀伤,此时能做的,不就仅剩下全力还原真相了么?”
“不管那真相是什么,有多么不可思议,亦或者多么的奇幻与难以接受……”她直起腰,缓了口气,“总比压在心头,变成一个死结要好吧。”
看似,说的是这怪异的,兄弟反目成仇的案子。
实际上,这些年君歌又何尝不是用这一套话,来劝解自己。
君维安已经死了,但是真相不应该被雪藏。
话虽这么说,可若是那真相公之于众的那一刻,会引发山崩地裂一样的雪崩反应……那之后到底该怎么办,君歌一时半会也没有想好。
“有劳君歌了。”苏辰睨着她,面上神情未变,话里话外,却出乎意料的柔和了不少。
但君歌冷笑一声,满满都是抱怨:“可没看出来苏大人是想寻求我的帮助。”她说,“虽然救人心切,但这第一现场还真是被破坏的一塌糊涂。”
却见苏辰轻笑:“有抱怨,同京兆府讲。”
言外之意,便是他上来的时候,已经变成这残局的场面了。
可即便如此,苏辰也没想到,君歌依然没有放过一丝一毫。
屋内倾倒的斗柜,破损的小桌,被长剑劈砍成两半的挂画,还有歪倒一地的酒壶,碎裂的酒盏……
她仔仔细细的将所有的位置检查了一个遍,眨眼便是两个多时辰。
她不结束,苏辰不动。
就那样背靠在窗口,细细的观察着君歌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对于擅长侧写的苏辰而言,这是最佳的,剖析她真实性格的机会。
在苏辰的眼中,每个人所做的一切,皆是她真实内心的倒影。但这世间的规则与道德,会让这倒影在展现的时候,有所扭曲。
只有在极为专注而放松的环境之下,呈现出来的才更接近真实。
比如当下。
一个面对着残破不堪的,已经被破坏殆尽,几乎没有任何勘验价值的现场,仍旧选择一丝不苟,兢兢业业来完成自己使命,寻求真相的人。
她一定是个心思缜密,做事周全,对这世间万物的理解,不片面,不极端,承认人与人之间诧异的可怕的人。
难以被任何人拿捏的人。
若这样的人,心甘情愿的成为自己身旁的助力,那简直是如虎添翼。
可若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便是最大的敌人之一。
苏辰不是想忤逆皇权,他只是救下那些冤假错案真正的受害者,为周氏皇族,留下一丝希望。
他只是想将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从那些已经发展成世家的大宦官手中夺回来,还给周氏而已。
这简简单单的愿望,却在宦官当道的大晋,变成奢望。
“有点意思。”君歌的话,将他从深沉的思索中拉了回来。
苏辰注视着她手里碎裂的酒盏,微微蹙眉。
“这酒盏里可不止有酒的味道。”君歌伸手,将它递给苏辰,似笑非笑的说,“还有蒙汗药的味道。”
说完,不忘记补了一句:“和苏大人常用的蒙汗药,一个味。”
苏辰的手在空中一滞,他喉结上下一滚,才猛地把那碎酒盏给夺了过来。
确实有蒙汗药的味道。
虽然药量很少,味道很清,但仍然闻得到。
“这就是十足奇怪的地方了。”君歌一边说,一边又拿起另一只没有碎裂的酒壶:“这屋里当时,可不止有三个男人,起码还应该有个女人在。”
她微微眯眼,借着天光,细细瞧着酒壶上沾染的散粉痕迹:“寒风酒馆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了,这里我熟悉,后堂是没有女人的。”
“一来是酒馆里酒鬼多,喝多了脑袋里没个数,姑娘在这里做事不安全。二来是因为姑娘家用的胭脂水粉,多少都散着些香味,对以买酒为业的酒楼来说,有这种味道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败了酒客的兴致。”
她边说,边走到苏辰面前,将酒壶侧边的指给苏辰看:“这种带着花香鸭蛋粉,价值不菲,只有家境优良的姑娘才会面部和手上都拍上一些。”
可说到这里,君歌脸上笑意更深,她捏着那只酒壶,手腕转着圈道:“可是呢……这酒壶最异常的并非是这鸭蛋粉。”
“壶是寒风酒馆的壶,我常见,但这壶里的酒,可就不是我常来喝的那种了。”君歌将酒壶拿在手里,十分肯定的说:“这酒里加了东西。”
“有,且只有这一罐,加了东西。”
但里面加了什么,苏辰凑过去闻了闻,也没能推测出来。
他将掌柜的唤来,把酒楼所有的小二聚在一起,一五一十的从头复盘。
一直到天色向晚,也没能找出来那房间里第四个人到底是谁,又是何时到的酒楼,何时离开。
“这,君大人,还有这位六扇门的官爷,我这酒楼平日里,客人大多是呼朋唤友的凑在一起,一桌上的人有常客也有头回来的生面孔。”掌柜的十分为难,“就这,我根本记不住谁是谁啊,确实记不得还有没有人进去过,又有没有人出来的。”
“但小人可以肯定,他们来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因为对这种穿缁衣的官爷,小人都记得贼清晰。”他说,“这三位官爷一来,就直接说要去二楼的雅室,就直接自己上去了。”
“那雅室之前有预约么?”苏辰问。
却见掌柜的摇了摇头,然后指着君歌道:“这不可能,这君大人是我这常客,她知道的,我这,不预约,全凭先来后到。”
苏辰挑眉,瞧着君歌,冷笑一声:“混的挺熟。”
话音刚落,就见沈杭匆匆赶来:“快快快!刑部都闹起来了。”他说,“那左杰夫人,声泪俱下,以死相逼的非要讨个说法。关风要顶不住了,让我来搬你这救兵。”
见眼前几人皆愣住了,沈杭咂嘴,上前几步,压低声音,挑着眉头道:“四角恋,空前绝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