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公堂上,廖明被押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
他身上穿着积善堂高级学徒的衣裳,眼眸里却是视死如归的模样。
从迈进六扇门起,一直到现在,他始终沉默不语。
二十多岁的面颊上,有着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冷漠样子。
他身后,沈杭背着自己那把红色的伞,手里拿着几张尚未完全烧干净的方子。
他仰着头,皱着眉头,对光瞧了好几遍。
“龟龟……”沈杭感慨颇深,“你这一手行草写的肆意潇洒,完全认不出来啊。”
话音刚落,一旁曹大夫满是忧郁的上前,拱手道:“这位大人,可否让在下一看?”
他瞧着那些烧的只剩残页的药方,再打开被沈杭从廖明住所搜出来的几包药材,细细比对了一下。
药方上,是曹大夫这几次开给刘乐思的补药。
但是药包里,却是最初那副,用来治疗刘乐思背后痈疽肿毒的方子。
“这三月之前的配药,为何你会存了这么多?”曹大夫难以置信,不明白这些药材到底是作何用途。
“用来毒杀刘乐思。”恰在此时,苏辰带着君歌,自二堂行来,瞧着眼前的这一幕,将手里关于廖明母亲一案的案宗,放在了公堂的翘头案上。
眨眼之间,这起投毒案,竟然有了些三法司会审的阵仗。
曹大夫抬眼,看着翘头案后并排坐下的苏辰与京兆府尹方正,愣了一瞬,诧异的呢喃:“这,这不可能啊!”
他抿嘴:“他们素不相识,为何要费尽心思,下这般毒手啊?”
“没见过,不代表没有过节。”苏辰道,“刘家人不认识他,可不代表他不认识刘家人。”
话落,睨着跪在正中,双手被绑在身后,神情不变分毫的廖明,苏辰轻笑一声。
那笑意里,带着轻蔑,带着不屑,像是把刀,冲着廖明那不以为然的面颊飞了过去。
“你母亲安葬了么?”苏辰说这话的时候,手指来回的捻着。
他全神贯注的看着廖明,不放过他面颊上一丁点细微的波澜。
对苏辰来说,一个人的行为与他内在所思所想,始终是连贯成一条线的。
他要找到突破口,就必须先找到对于眼前这个人来说,哪一句话,哪一个事件,是他情绪上的第一个支点。
听到母亲二字,廖明喉结上下一滚,目光别向一旁,根本不想做出任何回应。
苏辰故意笑起来,手里拿起翘头案上的方形镇纸,竖着向下点着案台,发出铛铛的脆响声。
这声音,好似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勾着廖明回过头,冲他望过去。
“像不像赌场的筹码声?”苏辰下颚微扬,眼眸里不屑与轻蔑的意味更重,“你该不会把她冒死偷出来的镯子,当出来的银钱,输的连给她下葬都掏不起吧?”
那一瞬,廖明的面颊上闪过一抹不宜察觉的耻辱感,转瞬即逝,进而变成了愤怒的模样:“一派胡言!”
苏辰眯眼,手里镇纸的铛铛声停了下来。
他找到那个支点了,只是没想到,这第一重情绪,竟然会是羞耻。
“那你倒是说说。”他没能让廖明将这个点给跳过去,反而是进一步深挖下去,“说说你母亲葬在哪里?”
苏辰睨着他:“本座乃是六扇门门主,有刑狱特权,你只要说出你母亲葬在哪里,半年前这刘家将你母亲殴打致死的案子,便会由六扇门接手重审。”
他将镇纸拿起,把玩在手中:“本座可以给你个优待,让刑部的大仵作,专程再验几次。”
话落许久,廖明望着苏辰的表情,渐渐起了些变化。
他双手被捆绑,背在身后,但肩头却不自在的扭动着,君歌稍稍侧身,就能看到他十指交叉,却一直在动弹未停的手指。
很明显,他有点怕了。
这甚至不需要用到侧写,也已经将他的心里暴露了七成。
苏辰方才面上拿出来的笑意,在他片刻的不言语中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冷然的面颊与寒冷的注视。
他缓缓开口,话说的极慢,却极具杀伤力:“还是说,本座的一派胡言,恰好就是事实而已?”
廖明唇角微动,却仍旧不语。
这样不开口的犯人,苏辰每年不说遇上一百,起码也有八十。
越是不开口,越是问题大,这基本已经成为了一个定式,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曹大夫之外,都是一清二楚。
“不想说无妨。”苏辰淡淡道,“你这半年光是在赌场上欠的银子,就够你母亲再去偷七八回了。”
他挑眉,睨着廖明,“称赞”道:“孝子。”
公堂上,廖明阖眼,深吸一口气,之后怒目圆瞪,双手攥成了拳,冲着苏辰的方向,啐了一口吐沫:“呸!”
他额上青筋暴起,死死盯着苏辰道:“你们有钱有权,勾结在一起,谁特么管百姓死活!现在坐在那指责我,早半年你干什么去了!”
“当”的一声,方正两指夹着惊堂木,打断了廖明的话。
廖明喘着粗气,胸口一下一下的沉浮着,他死死盯着苏辰:“你们半年前,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去哪里了?怎么不拿出来啊?!”
苏辰丝毫不惧,面上波澜不惊,手上依旧把玩着那块竹制的镇纸,半晌才抬头看着他:“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他轻笑:“生怕在座的各位大人,瞧不出你心中有鬼,看不出你心里有愧?”
闻言,廖明的身子明显一僵。
他垂眼,怔愣片刻,才环视了整个公堂一周。
虽然公堂两侧,沈杭也好,君歌也罢,都只是一如往昔的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可以廖明的视角,他仿佛看到了怜悯、看到了唏嘘,仿佛又看到了自己最害怕看到的目光。
瞧不起的目光。
至此,苏辰才起身,将君歌从刘乐思家里拿回来药渣,与符合药方的没有动手脚的药渣,一左一右的拿在手里。
他将两包放在廖明的眼前摊开,冷冷道:“你在积善堂学医那么久,当看得出这两副药渣的区别。”
苏辰抬手,指着沈杭从廖明住处翻出来的那几包药:“想要辩驳之前,劝你三思。”
他目光自上而下,透着彻骨的寒意:“本座最不喜欢在不能自圆其说的谎言上,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