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晋167年,京城永阳坊。
君歌瞧着眼前的院子,挽起袖口。
她腰间御史台的腰牌,还有手上抓握的一把白色布条,格外引人注目。
“死者是67岁高龄的易有为,独居,有一个儿子,开包子铺。”
君歌身旁说话的人,是六扇门的四大神捕之一,唤作柳南,年轻干练,温文尔雅:“方才已经做过第一次现场勘察了,地面上脚步痕迹很多,屋内血迹更是无所不在。”
他蹙眉:“可偏偏,除了这些东西之外,凶手什么都没留下,没有目击者,没有证人,连凶器都没找到。”
君歌边听,边点头往现场的方向走去。
柳南跟在身旁,面上透着十足的歉意:“三法司都知道君大人的现场重建是一绝,这实在是没辙了,才提前将君大人给请来了。”
闻言,君歌浅笑。
没辙是假,在她的计划之内才是真。
本来,调令三日之后才正式送达,但自己钓了三年的鱼,如今终于咬上了饵,她怎么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
“无妨,三法司本就是一家。”她笑起,从怀中掏出一副手套,麻溜的戴在手上。
大晋百年,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共同维系着刑律的运转。
独独六扇门,仗着皇帝直隶,超脱于体系之外。
尤其是六扇门门主苏辰,朝野人称“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大晋的官员监察制度推行了这么久,偏偏他六扇门,就是不松口。
若不是御史台出了君歌这样的刑案人才,以帮助办案作为交换,怕是再过个三五年,也敲不开那漆黑的门。
“尸体呢?”君歌边走边问,“验了么?”
柳南点头:“刑部的金大人来验过了,但因着尸僵未退,能给的信息极其有限。”他说,“被害人身上锐器伤有十八处,有十五处集中在头面部,剩余肩部一处,手上两处。”
十八刀,且集中在头面部。君歌蹙眉:“够狠的,这是深仇大恨啊。”
“对,现场十分血腥。”他继续说,“因着勘察尚未结束,尸体仍未移动,还在屋内,君大人也瞧的到。”
三月京城,晴空万里。
出事的院子不大,在京城最西南的坊子里。灰墙黑瓦,是个标准的四合院。
君歌刚刚走到门口,她就瞧见院门上一只暗红的血手印。
“街坊四邻反馈,说易有为平日生活十分规律,辰时出门吃早点,而后三刻与棋友汇合,到坊子商街的棋楼下一天的棋,傍晚才回家。”柳南指着那个血手印,“今日一早,棋友照常来唤他,却见大门敞开。”
“他好奇走近,一眼就瞧见了这血手印。”柳南上前两步,站在门边,手指顺着门缝引过去,“棋友当时没进去,站在这里就瞧见了倒在堂室里的老人。”
顺着他的手指,君歌透过门缝,望见了倒在血泊中的被害人。
她点头,撩一把衣摆,直接在门口蹲了下来。
借着晌午的天光,君歌稍稍歪了下头,在院子里青石板路的路面上,瞧见了一排清晰的脚印。
这当中有两处,格外密集。
“门主专门吩咐了,说这些脚印痕迹君大人肯定会用得上,让我们都注意着的。”
闻言,君歌轻笑一声,起身径直迈过门槛,将抓在手里的白布条,扯出了一节。
她于柳南诧异的注视中,将地上那些杂乱的脚印,套在了白布条里,又用几颗小石子压住了线。
三两下,庭院里的足迹就被框的清清楚楚。
至此,君歌才有空起身,一边环视整个院子的模样,一边暗暗搜寻着苏辰的身影。
院墙很高,没有蹬踏的痕迹。破锣框子扔在角落里,不规则的堆成一个小包。
洗过的衣裳随手晾在绳子上,当是许久未收,起了一层薄薄的灰。
“够邋遢的。”她垂眼咂嘴,没能瞧见那个找了三年的仇人。
君歌不动声色的,暂且将所有的精力,落在眼前的案子上。
被害人的邋遢,在死亡现场就更是明显了。
去掉为验尸专门搭设的木板小桥后,整个房间的痕迹被君歌圈的几乎无处下脚。
地上浮灰一层,脚印众多且凌乱。
除此以外,墙壁上,桌椅处,皆是肉眼可见的斑驳血点。
而身中十八刀的被害人,此时正仰面躺在地上,双目圆瞪,满头是伤,死不瞑目。
确实惨烈。
这种场面,寻常人一眼就会噩梦缠身。
而她却心无波澜,半蹲在门口,目光搜寻着所有可能遗落的角落。
这些在现场无声无息的痕迹,是重建现场的关键,是凶手带不走的,沉默的证据。
“哎对了,倒是有个物什,我们找到的时候觉得十分突兀。”
她身后,柳南手里拿着一片碎裂的瓷片,赭石色,有弧度,接近半圆,大约半个巴掌大小,看边缘的色泽,应该是新碎裂的。
“除了酒壶的碎片,还有茶壶杯子,都已经清出来,摆在外头的石桌上。”
半晌,君歌端详着那碎片道:“这酒壶不是老人的。”
她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浮灰,迎着晌午暖和的阳光,斩钉截铁道:“这是昨夜那不速之客带来的。”
“啊?”
她那般笃定,让柳南颇为诧异。
他都还没来得及告诉君歌,这被害人平日不饮酒,家里也没有任何酒器。
仅凭一片碎片,她是如何判断出此物是凶手所留?
无视了柳南诧异的注视,君歌上前几步,将他手里的碎片拿过来,凑在鼻子前闻了闻。
浓香型的白酒。
见柳南更是一脸迷茫,才笑言:“不奇怪,痕迹是会说话的。”
她说:“单凭手里一片碎瓷,肯定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不严谨。”
君歌转身,指着眼前满屋的白布条:“但若是加上这些脚印,配合着步态、步幅与步角,除了这个结果之外,还能得出凶手本身体态中等,身高在五尺至五尺半之间,是男性的结论。”
她说的有多云淡风轻,柳南此时就有多么的怀疑人生。
“这……这也能看出来?”
君歌瞧着他震撼的模样,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人的步态、步幅、步角,不仅只是侧面反映站姿与身形这么简单,甚至还能推断出行为人的性别、年龄、身高、体重。
一定程度还能体现出性格与处事方式,甚至疾病与伤痛。
君歌一边迈过门槛,回到院子里,一边抬起下颚,示意着青石板路上的脚印:“人在大量饮酒后,会重心不稳,步态紊乱。反应在脚步上,就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步伐。或蹒跚,或摇摆,前后倾斜,且通过视觉难以纠正。”
“但即便如此,足长不会改变,运步之后,足掌和足跟出现的偏外压,也不会消失。”
她一边解释着,一边时不时将眼角的余光投向正门口。两指轻捻,觉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
此时,君歌全然没有注意到,从院子侧门外投来的一抹探寻的目光。
苏辰一身黑衣,披着鸦青色的斗篷,饶有兴致的瞧着她的侧颜。
没想到,竟然真的是她。
“柳大人要不要与我配合一下?”院子里,君歌站在与青石板路上,与那些紊乱的步态并排而立,“配合我,重现当时发生的一切。”
闻言,苏辰推开侧门,低声道:“我来。”
说完,他逆光而行,迈过门槛,站在了君歌的面前。
那一瞬,君歌愣住了。
筹划三年,她终于见到了。
见到了那唯一一个,有权利追查父亲那场“意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