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护士私底下议论。
“真可怜,女人真可怜。”一名护士说。
“嫁个没钱的老公就太惨了!”
“没钱还不是关键,关键是舍不得替自己花钱。那才悲催。”
“平时不舍得花钱也就算了,买衣服,买吃的,都可以忍,问题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啊!”
小护士们都有些愤愤不平。
“生孩子就是一脚跨在死门关啊!再拖下去不开刀的话,这两个人眼见要死了。”
怎么办?
医生不可能越过家属签字就擅自为病人动手术!
万一手术过程出意外怎么办,医生会成为被告的!
小护士们眼睁睁地看着躺在抢救床上的产妇。
在抢救室强光的照耀下,现在她虚胖的脸上有些发紫,口唇干燥得几乎快脱皮了。
晓霞上前喂她喝了一口水。
晓霞回来扯一扯白雪花的衣袖,悄声道:“就不能让病人自己签字吗?难道我们女人生死关头连为自己做主的权力都没有吗?”
就在这时候,两人的眼前白光一闪。
白雪花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人跨着个大包,手上拿着相机。
白雪花心中咕咚一声,问道:“你是记者?”
“是,是啊!”这人个子挺高,鼻子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皮肤微微有些发黑,是长久在外面跑新闻的风尘模样。
他倒也并不忌讳,递给白雪花一张名片,“我是H日报的记者。前不久,S市一桩医疗纠纷案,你知道吧?”
白雪花心中发虚,“知道啊。”
恩,作为同行,白雪花太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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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S市一名病人,也是家属不同意签字,结果最后也没手术------后来病人死了,家属把医院告了。
家属告状的理由:身为家属不懂病人的病情,S第七医院,没有把不开刀的后果告诉家属,所以家属没有决定手术,这是医生的过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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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这下完了,白雪花一想起这桩医疗纠纷,心底一阵阵发凉。
记者也是神通广大,这么快就闻风而来,看起来要把自己作为第二桩新闻了。
这已经不是白雪花能承担得起的。
白雪花赶紧打电话给值班院长,请他下来共商事宜。
接下去呢?报警?
白雪花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要是她成为下一桩新闻的记者,她的脸往哪儿搁呀!舆论不分青红皂白,一定会把她当成无能且无德的医生。
过了一会儿,警员也来了。
大家一起劝男人应该同意手术。
男人小心翼翼地问警员:“警员大哥,难道我犯罪了?”
不得不说,H市的警员还是很文明的,对他客气得摇摇头,“没有,没有。”
“哦!”看到警员这么文明,男人长松了一口气,胆子也壮了一些。“那你们来这里是?看病?”
“啊哦。”警员劝道:“医生说你媳妇不开刀的话会很危险,所以你还是------我觉得你还是听医生的比较好。”
这位警员头发灰白,模样已经有四十多岁,见多识广,讲话也是很有分寸。
男人反问:“开刀就能保证我媳妇和孩子都好好活着吗?”
这事情,白雪花是不能保证的,她是医生,又不是神仙!
就是值班院长也不能保证!
事情就这么僵着。
不多久,妇女保护联也来了!
“都什么年代了!”这保护联的会长倒是有棱有角,“问病人自己的意见呀,她同意签字就开刀!钱嘛,大家凑凑,我们联会也出一部分!”
于是白雪花拿着手术同意书,找到胖产妇。
胖产妇已经用了一些降压和降血糖和消炎药水,生命体征暂时平稳。
但她已经折腾了两天两夜,体力消耗过大,还是有气无力的。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胖产妇漫无目的地说着。
白雪花越过那男人,对胖产妇说:“高丽丽,你叫高丽丽是吧?我现在告诉你,你现在的情况非常危险,需要开刀,当然,开刀也是有风险的,你知道吧?但是不开刀的话,就更危险!你同意开刀的话就在这里签个字!”
白雪花将纸送到胖产妇前面,把笔塞在胖产妇手里。
其实,现在白雪花自己也是七上八下。
距离胖产妇来到医院又过去了五六个小时,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大半夜的来了值班院长,记者,妇女保护联,警员,这已经产生了多大的动静。
但时间拖得越长,这产妇的情况就越危急。
现在就算开刀,成功率也下降了不少。
万一开刀之后大出血,或者什么的,那她------
白雪花看着胖产妇,想到自己的前途已经凶多吉少。
胖产妇眼睛似睁未睁,却道:“这样啊,那得问问我老公------”
“啊!”白雪花好像当头一棒,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白雪花道:“你老公就是不同意开刀,自己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现在你的孩子还是可以听到胎心音的,立即开刀是有希望的。大家都来了,钱方面你别发愁。”
白雪花想,立即开刀,至不济小孩还是可以保住的,也算有个交代。
白雪花死死地看着胖产妇。
胖产妇蹙着眉头,“还是要听我老公的。”
见此情景,妇女保护联的会长也上来劝,什么现在年代不一样了啊,什么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啊!
男人在旁边听,越听越恼火。
“你说!你自己说!”男人生气地把脑袋凑过去,“高丽丽,我对你好不好?”
胖产妇疲惫地点点头,“好------好的------”她透过眼睛缝看见这么多人,觉得心好慌,“松根啊,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怎么好害怕!”
男人看看胖产妇胆怯的样子,满意地笑了,简直是示威一般笑了!
好似嘲笑众生: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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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这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合力推着一台机器从走廊那边过来。
这是一台庞大而臃肿的B超机。
因为男人始终拖着床,不让胖产妇出去做B超,而白雪花又急着要给产妇做检查,所以B超室临时找了个人拖了机器下来。
咣当咣当,两个人拖着这机器来到胖产妇床前。
一名是个子较矮的妇女,叫莫燕容,是B超室值班医生。
另一名瘦弱的女生,叫柳青青,是一名实习生。
“让一让,让一让。”柳青青虽然是个实习医生,干活倒挺干练的,把看热闹的一干人等劝到边上,拖着B超机器往里挤。
男人不情愿,“你们就是喜欢搞事情!”
柳青青礼貌而又快速道,“对不起啊!很快的,一会就好。”
男人不情愿地往旁边让了一小步。
只是一小步,还不足以让庞大的B超机挤进去。
还好柳青青比较瘦,先挤到胖产妇边上,撩起胖产妇的衣角,露出大肚皮,准备在肚皮上先涂点润滑剂。
产妇的肚皮鼓鼓囊囊的,皮肤撑得晶光发亮,唔,还能看到一条条花纹,那是真皮层断裂的妊娠文。
不过柳青青看她的肚皮好像有点奇怪,仿佛要透明了似的。
柳青青吃了一惊,这是她从未见到过的奇怪景象。
柳青青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看得更仔细了,透过肚皮,居然看到小娃娃一只手紧紧抓住肚皮,不肯松手。
什么情况,幻觉?
她怕是自己没睡醒,看岔了,柳青青更加用力地揉了揉双眼。
但幻觉没消失,反而更清晰了。
柳青青忍不住伸出两个手指在肚皮上弹了两下。
“调皮鬼!松手!松手!”柳青青说。
那小孩的手受到刺激,顿时松开了。
没有了阻力,孩子顺着产道往下滑!
这产妇忽然大叫了一声:“啊!”紧接着,大口喘气,好像要窒息似的。
柳青青也叫起来:“要出来了!快!”
“什么?你在说什么?”B超室莫燕容医师叫道:“柳青青,镇静点!”
可柳青青非但不镇静,还将男子往外推,把一干人等往外推。
“出去!出去等着!”柳青青简洁地说,把不相干的人都赶到外面,然后刷得一声,拉起床帘。
B超也来不及做了。
也许是两分钟,也许更短。
不知道,这过程,事后回想起来,大家都想不出当时自己干了啥,但大家明明白白听到小孩的哭声:“哇!哇!哇!”
好像要把黑夜撕开似的。
白雪花立即冲了进去,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胖嘟嘟孩子,她激动地剪断脐带,消毒,包扎,感觉自己双手不停发抖。
然后柳青青将他抱了起来,“调皮鬼,可算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