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快见底,桌上的菜也差不多都进了肚子,落瑶拎了蝶灯准备拍拍袖子和伦图道谢离开。
突然觉得眼前晕了晕,这酒喝着清淡,没想到后劲这么大,落瑶两脚顿时有点轻飘飘,正要一头往前栽去,却落入一个漆黑的怀抱。落瑶心道糟糕,不会真有什么圈套吧。
落瑶听闻伦图问她:“怎的这么不胜酒力,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落瑶心里警铃大作,终于露出尾巴了。她记得以前跟着二哥听戏,戏里头的男配角就是这样假惺惺地对涉世未深的姑娘说:“姑娘住哪儿,我送你。”随后就这样引狼入室,随后男主角就踩着五彩的祥云出现,救了女主角,两人从此过着蜜里调油的幸福日子。
落瑶哀叹一声,这个伦图果然是典型的男配角,只是她的男主角不知道在哪里,怕是还没生出来吧?果然娘亲说的对,凡是要靠自己,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那就只能得到失望。
她挣扎了几下,却丝毫没有力气,眼皮越来越重,在一阵白光还未来之前,她只想到一句话:完了,第一次下山就栽了,真是丢师父的脸。之后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落云山。
弟子们在做晚课的时候发现,今晚他们的师父有点心不在焉,明明是《自在心经》,师父却念成了《舍利般若经》,众弟子不敢言,只能默默跟着念。
容淮念到一半就突然停住了,眼光扫了一圈,在落瑶的位置上停留了一瞬,随后掐了掐指,脸色微变,问宋励:“十二还没有回来?”
宋励愣了愣,不明白师父这么脱线的问法,道:“是的,未曾回来······”话未说完,一阵紫风掠过,容淮已经直接朝殿外飞去。
落瑶脚上的铃铛随着伦图的步伐清脆地响着,伦图看着怀里熟睡的人儿,嘴上浮着一丝笑。
他第一眼看到她便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浑身散发着一股灵气,本想说个别的化名告诉她,可不知怎么的话到嘴边还是老实交代了自己的名号,谁晓得她听了居然也没什么反应,还拿鬼来打趣他,殊不知她可以用妖用魔来开玩笑,却万万不能用鬼来开玩笑,因为伦图他的的确确是一只血统纯正货真价实的鬼。
伦图估摸着她估计是落云山的人,与世隔绝不问世事,才不清楚外面的情况。想和她多说几句,却不知她如此不胜酒力,难道这山上平时都不让人喝酒吗?伦图嘴巴撇了撇,他的目光落到落瑶脚上,瞥到这对兰溪铃,不似凡间之物,她果然是落云山弟子。
其实以他一贯的作风,他是不会好心送别人回去的,可偏偏看到她却像着了魔一样想保护她,居然不知不觉抱着她走了好长一段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落云山山脚。
山脚旁一块石头上刻着三个苍劲大字,挥斥方遒笔笔深透,正如这山的主人。
天边一颗流星璀璨划过,似是仙女下凡来,回眸一笑胜星华。只是怀中的仙女此刻正醉醺醺着。
伦图自嘲地笑了笑,刚想抬脚踏上台阶,一阵白檀香迎面飘来,还没看清楚是什么,只见一个紫色的身影如风一样从身边掠过,身法轻盈,犹如一道紫色的闪电。
伦图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闪,站稳后才发现怀里一轻,方才还抱着的人不见了,定睛一看,一个紫袍男子凝眉肃立。
他一手搂着落瑶,一手微覆上她的额头探了探,怀里的女子动了动,半梦半醒地喊了句“师父”,趴在紫衣男子肩头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叫人怀疑方才的一声“师父”是否是幻觉。
紫衣男子见她没有异样,似乎松了一口气,随之探究的眼神从伦图脸上划过,伦图一阵哆嗦,仿佛被削掉一层皮一样难受。
男子冷着脸说道:“我落云山与鬼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不知鬼君此番而来所为何事?”
伦图对他一眼认出自己并不意外,把容淮的模样从心里过了一遭,猜了个七八分,不卑不亢地说道:“容淮神君无需如此戒备,本尊闲暇时间来到此处,刚好遇上这位姑娘,既然有缘,就喝了几杯,”看了眼落瑶,又说道,“只是这位姑娘不胜酒力,也不知道是何许人,我猜测她应该是你这里的人,便想碰碰运气送她回来试试。”
容淮仍旧面无表情地说道:“如此,多谢。”却再也不愿多说一个字,拦腰抱起落瑶飞驰而去,剩下山门口三三两两的萤火虫发着莹莹的光。
伦图摸摸鼻梁,觉得今天自己的行为的确有些不合身份,若是平时,他才不会去管一个喝醉的女子。只是不知为什么,面对落瑶的时候,总想着收起鬼气,对她小心翼翼,尽量用自己良善阳光的一面面对她。
月光温柔地洒满落云山的每个角落,地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羊脂玉,伦图站着欣赏了一会风景,踏着月色扬长而去,青石台阶泛出淡淡的光泽,山脚放着一盏蝶灯,随着风轻轻摇摆,仿佛根本没有人来过。
****************
落瑶醒来的时候,师兄们已经做完早课,她觉得头有点疼,回想起昨晚似乎和一个叫伦图的男子喝了点酒,之后,之后是怎么回来的?又是一阵头疼。
十一师兄给她端了盆热水进来,看到她时开始埋怨:“十二师妹,你说你的酒品怎么就这么差,醉了就醉了,还一个劲地拉着师父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不能喝酒下次就少喝点。”恨铁不成钢地看了她一眼,“师父那是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哎。”
这一声叹叹得落瑶心里发慌,颤着声音问:“十一师兄,你,你是说,昨晚是师父带我回来的?”
十一给她拧了把热毛巾:“是啊,师父本来在给我们做晚课,突然一声不吭出去了,回来时还扛着个烂醉如泥的你,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昨晚上你可闹了一夜,大家伙都忙着找东西帮你醒酒。”
落瑶闻言脸白了白,拿毛巾遮着半张脸,问道:“我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仿佛用毛巾遮着就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十一继续说:“倒是没说什么重要的,不过你一直在哭嚷着叫师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言难尽。”落瑶用热毛巾卷成团,敷了敷额头,认命地叹气,看来昨晚上丢脸丢大发了,在师父面前哭成鬼样,看来酒这个东西,当真碰不得。
十一师兄还在絮絮说着,从师父回来讲到帮她醒酒,从帮她醒酒讲到帮她洗脸,从帮她洗脸讲到师父回去,从······
落瑶听得心里越来越没底,心里悔恨的眼泪流成一条长河,嘴里不住地叹气。
十一道:“你在这里光叹气有什么用,山上的树叶都要被你叹光了。去跟师父道个歉吧,师父也许念在你是初犯,会原谅你的。”
落瑶看了看十一,觉得有道理,“师父在房里吗?”
十一:“去后山打理花草去了,”抬头看了看天色,“应该快回来了。”
也对,落瑶差点糊涂了,师父平时此刻都会去照料他的花儿,落瑶打发走十一师兄,她独自在房内思考了小半天。
掐着时间,估摸着师父应该回来了。她走到师父紧闭的房门前,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落瑶两手伏地,态度诚恳地说道:“徒儿不听师父教诲,请师父责罚。”
房内没有任何声音。
落瑶心想:看来十一师兄讲的不顶用啊,谁说师父会念在初犯原谅自己呢,师父果真是生气了。能把天族脾气最好的神仙都气得不睬她了,可见昨晚她果真是太过分了。
容淮不吭声,落瑶就一直跪着不敢起来,她捏了捏地上的膝盖,心想,如果这么跪个半天,师父应该就消气了吧。
过了不知道多久,容淮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你在这里做什么?”
落瑶有点反应不过来,师父不是在房里吗?刚想回答,眼前出现紫色的衣袍,袍下一双半旧的黑色锦鞋,容淮伸出他洁白素净的手,落瑶犹豫了一下,把手轻轻覆上他掌心,暖暖的温度让她舒心。
容淮好笑地看着她,道:“我刚从后山回来,路过你的厢房去看你,没想到你倒是精神得很,跑我这里来了,”修长的手指理了理她额头的碎发,就像小时候一样,容淮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若我不回来,你是打算一直跪下去吗?”
落瑶耷拉着头嗯了一声。
容淮紧抿着薄唇,眼里滑过一丝促狭的笑意,随后故意冷着脸道:“那你倒与为师说说,何错之有?”落瑶低着头,完全看不到容淮的表情。
落瑶悄悄动了动发麻的膝盖,说道:“徒儿不该瞒着师父偷偷喝酒,听······听十一师兄说,还劳烦师父背我回来。”又马上说道,“师父你不要生我的气。”
容淮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把刚才给她理的头发又弄乱了,落瑶不知道他为何这么喜欢揉自己的头,若是换做其他师兄,她肯定早就跳起来了。
容淮的声音低不可闻:“我并没想过要罚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怎可如此毫无防备,在一个外人面前酩酊大醉,昨天是你运气好,若是遇上别有居心之人,该怎么办?”顿了顿,又说道,“师父没有失望,也没有生气,只是担心哪天为师不在了,你该怎么办呢?”
落瑶似懂非懂,看到师父忧伤的眼神,心里仿佛被刺了一下:“师父,你不要难过,我下次不会了,以后我不惹你生气了。”她听到容淮轻轻的叹息声。
风温柔地吹过脸颊,犹如师父温暖的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