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山脚下有个小镇,叫云蓉镇。
蝴蝶会是云蓉镇一年里最热闹的节日,原是祖先为求降雨而定的节日,后来这里因为有容淮的庇佑,年年风调雨顺,久而久之演变成了娱乐的节日,会上有舞龙,放花灯,篝火舞等等,男女老少在这一天都会穿上最漂亮的衣服,场面十分壮观。
踏着一步步台阶而下,落瑶走到山门口,闻到一股喧闹的气息,神经也被带动着兴奋起来。回头看着石头上刻的落云山三个字,突然有种幻觉,好像自己是从画里走出来,从清心寡欲的仙境一下子落到了烟火人间的凡尘。
隔着一道山门,却是隔了一个世界。
大街上人来人往充斥着节日的气氛,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愉悦的神色,有不少人戴着面具,落瑶觉得很新鲜,路过一个卖面具的小摊也买了个蝴蝶面具带上,落瑶在摊位前摆的镜子前瞧了瞧,还算满意,顿时心情大好,大步往前走去。
舞龙是蝴蝶会的大节目,龙身用竹扎成,外面罩了一层用金线刺绣着龙鳞的红布,全身金灿灿,由几十个成年男子举着,时而腾起,时而俯冲,腾云驾雾变化万千,旁边还会有鞭炮、焰火,锣鼓齐鸣。
龙的前面有一人手拿“宝珠”,在龙头前表演,意味着龙抢宝珠,到了晚上,这颗“宝珠”会浇上火油,这舞宝珠的人一般都是会点功夫的,每耍一次高难度的动作,围观的人群就会鼓掌喝彩,甚是热闹。
落瑶乐呵呵地看着热火朝天的双龙戏珠,无意间瞥见人群中有个高大奇怪的身影,身着青色长衫,上面绣着火红的图案,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人嘴里噙着一丝笑意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璀璨的眼睛宛如天上的星盏。因为中间隔着一条龙,脸在上下飞舞的龙身中间忽隐忽现,这般诡异的场景让落瑶心里一惊,眨了眨眼睛再看去时,已经没了踪影。
落瑶跟着龙走了一段,看到路边开始出现一些卖蝶灯的摊位,蝶灯是蝴蝶会必不可少的,里面点一根蜡烛,让摊主把自己心里的愿望写在上面,然后到心愿河边放飞,祈祷愿望早日实现。摊主基本都是年轻的读书人,写得一好字,在这个节日赚点购买笔墨的小钱。
落瑶走到一个摊位前,选了一个浅黄色的蝶灯,其实她还没想过有什么愿望,爹爹和娘亲什么都不缺,全家都是神仙,也不用担心生老病死,师父对自己也好,什么都好,年轻的摊主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落瑶一脸尴尬,又实在不知道说什么,随口说了句:“什么都不用写,就这样吧。”
摊主愣了一愣,随即笑了笑:“那我替姑娘提一首诗吧。”
落瑶刚想拒绝,怕他提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之类的诗,旁边突然有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夜雨润入花千树,尽落梅,暗香随风去。”昨夜下了一场不大的雨,此句真应景。
落瑶挺喜欢这句诗,转头看时,看到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也来到摊前,皮肤不白,带着点小麦色,显得人很精神,原来,是刚才舞龙的地方看到的那个男子,看来方才不是自己眼花,此刻,男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落瑶,说不清楚的感觉。
年轻的摊主首先回过神来,赞了一句:“好诗。”手腕轻轻一动,两行隽逸的小纂落到蝶灯的两个翅膀上。
落瑶正想掏银子出来,摊主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难得遇上一位有缘人,这诗提得甚好,若是收了姑娘的财物,就变味啦。”说罢又与男子笑着聊了几句。
落瑶有点不好意思白拿人家的东西,可继续扭捏就显得矫情,向摊主和男子轻轻点了个头,道了一声谢转身准备离去。
身后的男子又说话:“姑娘止步,在下伦图,不知能否赏脸和在下喝一杯?”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路人都移位男子是有意搭讪这位女子,善意地起哄,男子也未解释,也没有丝毫不好意思,仿佛方才说这话的不是他。
落瑶无奈地转身,摊主在旁边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俩,隔壁卖糖糕的大婶也凑热闹一样地往他们的方向看过来,她毕竟年纪还小,又很少出门,被陌生人邀请,脸上有点挂不住,心想去就去吧,好过在这里被人当猴一样看,反正还没去过人间的茶楼,去看看也不算白来一趟,清了清嗓子道:“方才正好有点口渴,唔,就且随你去坐坐吧。”说完向男子低头走去。
伦图笑了笑,轻扬了扬手里的折扇,指着她背后的方向:“姑娘,茶楼在那边。”
落瑶脸上像火烧一样,脚步顿了顿,嘴上嘟哝着:“我又没说要去茶楼。”
伦图没有说话,用折扇搭了搭落瑶的肩把她轻轻转过来,动作亲近又疏离,更多的是礼貌,随后收回扇子,轻笑着朝茶楼方向走去。
他对这儿似乎很熟悉,看来是这里的常客,落瑶跟着他七拐八拐果真到了一家茶楼前,雅静别致,还未进楼,就闻到茶香袅袅,这地方很对她的胃口,她抬头看了看楼上的牌匾,“沁清楼”,特别的名字,她一眼就喜欢上。
楼内都是青竹做的摆设,淡淡的竹香在茶香里若隐若现。两人在二楼找了一处幽静的位置,叫了几个小菜一壶酒。
伦图替她斟了一盅,说道:“这儿的蝴蝶醉非常有名,姑娘可以试试。”
落瑶在山上时因为师父有戒律,从来不碰酒,虽然她一直好奇酒是什么味的,苦于找不到机会喝,眼下既然有这么好的酒,那肯定是要尝一尝的,心里想着就喝几口,师父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这里的酒盅是用半截竹筒做成,自然不刻意,落瑶拿起竹简往鼻间凑了凑,一阵清香入鼻,果真很好闻,轻抿一口,清滑的香酒带着竹香一股脑儿从喉咙滑了下去,这酒清冽,似不怎么醉人,落瑶不免多喝了几杯。
伦图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着窗外道:“几百年来不曾与人一同饮酒,倒是无趣得很,今日遇到姑娘,这酒也变得好喝起来。”
这人开门见山道破了自己不是凡人的身份,弄得落瑶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好一边笑,一边有一口没一口地继续喝酒。想来这人也看出了她不属凡间,才毫不避讳地当着一个外人的面如此说,若是普通人听到这句话,怕是要吓得半死。
伦图似乎料到了落瑶的反应,眼神犀利地看着她:“看姑娘这一身出尘的气质,举手投足间华贵高雅,不知从何处而来。”
落瑶下山时已经敛去了仙气,知道他此问是在试探她到底是神是妖,干笑了几声说道:“是人是仙如何,是魔是妖又如何?萍水相逢即是缘,我倒不介意您是什么人,哪怕是只鬼我也不会意外。”
伦图大笑一声,道:“姑娘爽快,看来是我的不是了,来,敬‘萍水相逢’!”说完头一仰,一杯酒尽。
落瑶也回了一杯。
伦图又叹道:“姑娘真是连名字都不愿意告知么。”
落瑶笑了笑,不语。
伦图的眼睛亮了些许,收起扇子用扇柄摩挲着下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有所思:“这里许久没有神仙出没,离得最近的便是落云山,且山上都是男弟子,”想了想,眼神突然放起光来,“唔,传闻容淮神君座下倒是有位年纪轻轻的女弟子,姑娘莫不是······”
听闻此话,落瑶倒是有点警醒起来。
平日里大师兄经常在耳边念叨,千万不要在外人前说是落云山弟子,一来有些好事之人总喜欢找他们比试,这些人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一门心思想打败几个落云山的弟子好说出去威风,一开始还好,偶尔打发几个纯当消遣,后来找事的越来越多,师兄们实在没这个精力,且这些人资质修为良莠参差不齐,和他们过招都是浪费精力。
二来是怕一些女仙女妖缠着不放,女仙还算矜持,但女妖就不同了,妖族的妖风豪放,这些女妖们无孔不入,一直百折不挠地想方设法上山见容淮,有一次几个女妖居然合计绑了一个师兄的弟子,放话说一定要让容淮亲自去赎人。
容淮倒真是去了,只是救了人后把她们的住所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却自始至终看也未看那些女子,只扔下了句“再动我落云山的弟子你们就看着办”,之后再也没在山下出现过。
容淮这一举动彻底伤了这些女妖们的心,他回去之后便定下门规,凡是下山办事的弟子,没有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得对外公开自己的身份。
落瑶瞅了瞅对面的伦图,这人虽然看着不像坏人,也不像是女扮男装意图接近容淮的女妖,可是谁知道是不是什么陷阱,万一自己不小心被他们掳了去,她倒不担心自己,毕竟容淮会救她,她不想给师父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