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场不欢而散的宴席回来之后,潘凤明白丁原已然性命难保。丁原虽然历任过并州刺史,平民出身的吕布也是被他一手提拔起来的,更是认丁原做了义父,按理来说吕布是绝不可能背叛丁原的。
但丁原却是低估了吕布的野心……以及短视,明明主簿已是执金吾帐下最为重要的几个职位之一,虽然手中没有具体兵权,但却是参掌机要、统领诸事的综合职位,军中甚至还有‘三十年苦战,不若一诣习主簿’的说法。
有着知遇之恩的义父如此重用,但在吕布心中,却是难抵董卓许诺的荣华富贵,不仅果断选择了背叛丁原,更是不惜将丁原的人头当作了自己的敲门砖,让吕布从此背上了卖主求荣的骂名。
而若是吕布没有选择杀死丁原,以丁原手中的司隶诸军,说不定真能顺利钳制董卓,配合王允、皇甫嵩、卢植等汉室忠臣,未尝没有给岌岌可危的汉室续命的机会。
但这却也只能是幻想罢了,如今雒阳之中的局势就像沼泽一般,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清扫一切阻碍自己的势力,甚至以董卓眼下的势力,甚至很有可能只不过一个马前卒罢了,真正的黑手恐怕另有其人。
对于董卓和吕布这对绝配,潘凤并没有尝试阻拦的想法,模拟器中有【武圣】的加持的自己都难敌吕布,更别提现实当中只能拥有三天【武圣】的自己了。
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可能趁着董卓彻底掌握雒阳之前,尽可能为自己多拉拢一些人才,到董卓展现出他狰狞的獠牙之时,尽数拐回冀州。
也因此,潘凤尽力和眼下这支混杂的西园军拉开了距离,而是整日在和京中士人饮酒作乐,一副沉迷享乐人畜无害的模样。
而他眼下最重要的拉拢目标,便是司徒王允一派的士人。
当然,以王允那正直到有些偏执的性子,自然是不可能被潘凤所打动的,但经过此前王允被陷害一事之后,其子王盖将潘凤视为恩人,后续更是助力潘凤完成了扶立刘辩登基的之事,算是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潘将军,最近京城可是很不太平,不知可否为愚兄指点迷津?”王盖也是参与了此前董卓的宴会,雒阳城眼下兵力最多的两股势力势同水火,已是不争的事实,可作为右将军的潘凤却一反常态,邀他来饮酒作乐,让他觉得此举必有深意。
虽然王盖隐约猜到了真相,但潘凤却是无法与他明讲,只是做出一副不耐烦模样,摆手道“今日不提那些烦心事,就是简单和好友聚一聚。”
王盖依然是将信将疑,最近这些时日,他和潘凤接触的越多,就越是对潘凤深不可测的心思感到心惊,尤其是那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对于京城局势的判断,甚至就连前一阵的沉迷酒色,现在回看不正是防止何进打压而施行的韬光养晦策略。
而眼下何进与十常侍同归于尽,正是雒阳城中少见的权力真空局面,甚至就连董卓和丁原这种外臣都纷纷率兵赶到雒阳,想要从中分一杯羹。
如果说潘凤没有什么想法,打死王盖都不会相信的。
只是眼下潘凤不说,他也不好过多追问,只是配合着端起酒杯。
反正,潘凤这种正人君子,岂能害他不成?
而仅仅几杯酒下肚,突然有份急报传来
“大人,不好了!”
“那执金吾丁原义子吕布,刚刚提了丁原人头投效了董卓,这京中怕是要被董卓一家独大了!”
王盖闻言,顿时面露惊色,在他的认知当中,丁原与吕布情同父子,怎会突然反戈一击,投往了董卓帐下。而以董卓所显露出的野心,怕是等其彻底吞并丁原势力之后,真会如此前宴会所讲,废黜当今天子,另立新帝。
若是如此,岂不是他们此前的努力,皆付诸东流,甚至很有可能会后续被当作废帝党羽而被清算,仕途彻底断绝。
“父亲他得知此事了吗?他是如何说的?”王盖看向报信门人,急切询问到。
“司徒公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斥责我等不应乱了方寸。”
王盖有些无奈,这确实是王允能做出来的事,自己这位父亲,无论智谋还是眼界都是天下顶级。行事却莫名的执拗,即便是泰山崩塌在眼前了,第一时间想的也不是如何避险,而是会不自量力的顶上去,只为求得心中安宁。
没办法,王盖只能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潘凤,见对方没有任何表现,只是默默喝着闷酒,不由有些急了“如今十万火急之际,你还不快快想些办法。”
潘凤闻言,挑了挑眉“那依王兄你的想法,我们该如何做呢?”
“那当然是禀奏太后,治他们残害同僚之罪……”
但刚说出口,王盖就有些后悔了,若当真如此简单便好了。
吕布作为丁原心腹主簿,为丁原编织一套罪名简直不要太容易,什么谋逆反叛的罪名一套,别说是借此扳倒董卓吕布了,甚至朝廷还需进行一番封赏。
而且董卓和丁原光凭借何进一封密信便敢擅自调兵入京,明显是没将宫中的孤儿寡母放在眼里,眼下何进又与十常侍同归于尽,自然更无人能够震慑这些拥兵自重的家伙。
若是太后尊口一开,董卓就会乖乖认罪伏诛,那光凭昨天宴席上董卓妄议废立皇帝一事,就足以灭了董卓三族,何须等到董卓实力进一步膨胀的眼下。
甚至王盖隐隐有一种猜测,若是何太后按自己想法照做,怕是董卓当即就打着清君侧诛妖后的名号杀进宫中了,反倒是帮董卓省了一番功夫。
王盖此前只觉得何进死后,便又是自己施展抱负的时候了,全然没有想到董卓丁原这些拥兵自重的家伙还有掀桌子这一招。
现在看来,眼下的困局怕是从何进为了逼宫发出密信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
别说是潘凤了,就算是周公在世也未必能料到这个发展。
“唉,难道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吗?”
方才认清眼下局面的王盖长叹一口气,还是心有不甘,期待着潘凤能提出什么破局的办法。
而见王盖终于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潘凤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虽然在王允的言传身教之下,王盖的心性不错,但智谋和眼界却是明显的短板,和其交谈,尤其是眼下这种艰难局面,不能明言的情况下就像是隔靴搔痒一般,迟迟不能进入正题。
“眼下这个局势,恐怕是无力回天了。”潘凤将酒杯放下,同样无奈长叹一口气。“王兄,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好了,过两天我便请愿辞去右将军职位,准备带着公主回乡避难了。”
“这……”王盖听闻潘凤的打算,心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已经破灭,就连潘凤都对如今局面无能为力,那京中恐怕是真的要变天了。而他直到此刻,方才明白潘凤最初那句和好友一聚并非虚言,竟然是真的准备告别京城。
王允自然是不会同意这个想法,所以潘凤只能赌,赌王盖足够相信自己,赌已近四十岁的王盖有这个魄力进行分家,所以他今天才要大费周章的铺垫如此之久。
“不谈这些烦心事了,来,我敬王兄一杯。”
潘凤亲自为二人面前的酒杯倒满了酒,他明白,这个决断对被父亲羽翼庇护了几十年的王盖而言,是如此的艰难。
而眼下,潘凤能做的,唯有等待。
……
告别了王盖,潘凤则是前往了岳丈蔡邕的住处。
由于蔡睦已经被潘凤征辟做了官,潘凤自然是自掏腰包为蔡府新聘了数名仆人,并且时常会带着蔡文姬登门拜访,本就形同忘年之交的二人如今的关系自然更为亲近。
潘凤也清楚蔡邕也是不会因为福祸避趋之的做派,甚至在董卓把持朝政之后,蔡邕因为才学盖世之名成为了董卓向天下士人示好的一面招牌,终于结束了自己郁郁不得志的艰难仕途,官职节节升高,终于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
但也因此,蔡邕一世清名上沾染了污点,等到王允执政以后,更是因为顾及董卓对他的知遇之恩,成为了长安城中唯一一个替董卓收尸之人,最终被正直到偏激的王允认定为董卓残党,人头落地。
潘凤并不想阻拦蔡邕的机遇,更不想道德绑架强迫他人做舍利取义之事,但潘凤实在是不愿意看到这位才学和品性出众的老人落得横死下场。
“贤婿别来无恙,今日为何没带文姬同来?”
对朝局不太关注的蔡邕自是不知道潘凤所想,反倒有些奇怪潘凤为何有些愁眉不展。
“乃岳有所不知,家乡故友听闻我迎娶了才学盖世的蔡翁之女,吵嚷着无论如何都要见上乃岳一面。可他自幼身体孱弱,实在承受不了舟车劳顿之苦,小婿无奈,只得厚颜来请示,恳求乃岳能随我同行回乡,满足故友心愿。”
知道无法说服蔡邕去冀州避祸,潘凤便索性撒了谎,想要将蔡邕先骗往冀州。
蔡邕闻言,面露难色,挣扎一番之后,觉得眼下皇帝年幼,自己一身才学也不会有任何用武之地,便点头同意了潘凤的请求。
“冀州作为上古九州之首,人杰地灵,说起来惭愧,我这把老骨头还没有去过此地。而此前大儒乐隐在京城蒙难,不知其后事是否有人照料,此行刚好能够去照拂一番,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
得到蔡邕应允之后,潘凤心中一喜,连连道谢,反倒让蔡邕有些奇怪。
不过潘凤待他向来彬彬有礼,从来不因自己身份官职的变化而有所更改,不然蔡邕也不会在发现女儿似是倾慕潘凤之后,果断将蔡文姬许配给了潘凤。
所以此刻蔡邕也只当作了潘凤喜出望外,并没有多想什么。
成功搞定了蔡邕之后,潘凤则又是故技重施,以差不多的理由哄骗了刘洪和皇甫嵩,成功邀请同归冀州。
而在卢植那里,潘凤则是碰了壁。一来二人的交情难比皇甫嵩等人,潘凤的邀请着实有些突兀,二来卢植眼下仍是千石级别的选部尚书,实在放不下肩上重担,只能拒绝了潘凤的邀请。
潘凤无奈,只得向着卢植深鞠一躬,离开了此处。
至于医圣张仲景,已于此前离开了京城。不过在离开京城之前,已经将八死还魂草制造成的七枚丹药交给了潘凤,在张仲景的精心搭配下,将药效能够完美的调用起来,每一枚丹药都具备濒死复生的效果。
至于为何只有七枚,并非是制药的损耗,而是张仲景在制药中发现八死还魂草主枝当中竟还有一丝生机,若是能够寻到农家传人的悉心照料,未尝没有再焕新生的可能。
所以张仲景单独将主枝留下,安置在特制的玉匣之中原封不动的归还给了潘凤。
潘凤也不想如此天材地宝在自己手中彻底决断,将玉匣收好,准备等日后寻找擅长培植草药的农家传人移植到合适的地方。
……
当晚,司徒府中。
自潘凤走后,王盖就像是失魂落魄了一般,只是呆呆的依靠在面前的案几上,思索着自己该如何面对如今的局面。
父亲是决然不会退去避险的,在他眼中,别说是家族传承了,就算是他自己的性命,在心中的大义面前,也随时随地可以舍弃。
王盖虽然对父亲无比尊重,但唯独对这一点颇有微词,相比之下,他更为认同亚圣那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更何况,眼下这是关乎到司徒府上上下下数百人生死攸关的大事,若是因为所谓大义之名,强迫这些人一同赴死,是王盖所不愿面对的。
甚至,他也读出了潘凤未言之意:退走避险,自然是越隐蔽越好,可是潘凤却专程走一趟来知会自己,明显是有意相邀同去,只是因为有所顾及才只能闷饮苦酒。
而顾及之事,自然便是……
其实潘凤走后不久,他便想通了这一切,但一想到要违逆父亲的意思分家避险,他就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将他压垮,无论如何努力都直不起身子。
突然,一阵夜风穿堂吹过,屋中忽暗忽明,王盖方才发觉自己竟然纠结到了深夜。
苦叹一声,飘闪的灯火实在扰人心烦,王盖索性直接将其吹灭,而后望着黑漆漆的周围发呆。
“人死之后,便是如此景象吗……”
而在他苦苦思索之际,黑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脆生生的童声“兄长,你在里面吗?”
“在的,彦云你寻我何事?”
王盖急忙重新点燃灯火,将门外的总角少年迎了进来。
少年名为王凌,按辈分是自己的堂弟,因父亲早亡,寄养在王允膝下,如今不过十三岁。和王盖虽然名为兄弟,但实际上感情却如同父子一般。
“兄长,我听府上下人说你将自己困在屋中生闷气,一日未曾进食了。彦云没办法为兄长分忧,只能将自己的晚饭留给兄长。”王凌稚嫩的脸庞被晚风冻得通红,但怀中的饭菜却是带着身体的温度。
他尚在启蒙年纪,一举一动都要受到老师的严格监视,一定是小心等到老师睡后才敢偷偷送来。
“兄长你怎么落泪了?”
少年的心思很是单纯,谁待他好,他便对谁亲近,见到王盖无故落泪,当即便有些急了,急忙上前为王盖擦拭。
“没什么,为兄只是饿急了。彦云你也还没吃吧,我们一起吃吧。”
“不,彦云不饿,兄长你自己吃吧。”
可是肚子发出的声响却是出卖了王凌,这孩子一定是担心饭菜不够,饿着自己。
想到此处,王盖的心中就越是难受。
……
翌日晨曦微明,王允该从榻房走出,就看见了早已恭候在此处的长子王盖。
王盖默默磕了三个响头,刚准备说些什么,王允却先开口了:
“为父老了,伱也是时候长大了。想到什么便去做吧,不必顾虑我这把老骨头。”
王盖有些惶恐的抬头,却发现父亲的眼神之中竟是闪着赞许的光芒,似是等待这一日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