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厅,造型古朴的落地钟一丝不苟地工作着。秒针转过最后一圈,齿轮便带动着落地钟的长摆开始运转。
正午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了。
捉迷藏游戏正式结束。
落羽抖着被子,保持着将套未套的姿势,看着浣酒写满不高兴的小脸,尴尬笑笑:
“嗨~”
她琢磨着编几句俏皮话出来,打破眼下窘迫的局面。
浣酒没吭声,只是淡淡地睨她一眼,就让她把所有狗屁不通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
臭小孩,凶什么凶。
落羽叹气,把被子随手丢到一边。
她的状态乍看起来算不上好,挤在置物柜中时,头发被勾的毛毛糙糙,俏丽的小裙子也变得破破烂烂。
加之她还哭过。
眼圈和鼻尖都还泛着未褪的绯红。
至于那些裸露在外的,没有受到衣物保护的肌肤,手上腿上,都留下了肉眼可见的许多擦伤。
浣酒还看见落羽的鞋跟掉了一个。
她自己倒没察觉,反而将另一只鞋的鞋跟也顺脚踩塌了下去。
被他拿视线一扫,才觉出不对劲来。
慢慢吞吞地褪下鞋子,露出小巧圆润的脚趾。
“你家有其他的鞋子给我穿吗?”她漫不经心地询问,不久又摇了摇头,“算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穿鞋也挺舒服的。”
末了还补充一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你自己都没穿鞋子。”
——一个彻头彻尾的,落难的公主。
尽管情况糟透了,她还是能用那双懵懂无辜的眼睛打量这个世界,说出几句稚嫩的,惹人发笑的话来。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遭受了太多苦难。
她澄澈的心灵从来不会被秽恶所污染。
当人们惊讶于她破烂的裙裳,狼狈的姿态,故作同情,大呼小叫。她却依然能够天真无邪地笑着,考虑下午茶该配上哪一样点心。
“浣酒,我们中午吃什么呀?”落羽问,“我不想再吃布朗尼了。”
都发霉了,她吃过到现在还没闹肚子也是命大。
“如果可以的话……”落羽点着唇沉思,“我想吃奶油蘑菇浓汤,再配上脆脆的小饼干。”
她本意是想转移话题,让浣酒不要紧抓着她打算把他麻袋捆了的这件事情不放。
浣酒却只在意她想吃“脆脆的小饼干”。
——果然,她如他所料的在考虑该吃哪一种下午茶。
祂心软了。
再一次的。
白金铸就的囚笼在祂的一个意念之间化作虚无,祂尚无必要将落羽囚在自己身边——祂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来的。
至于赵翊。
祂承认在看见赵翊吻向落羽的那一刻,祂几乎忍不住动手杀了他。
而祂及至现在也没有放下这个念头——除掉赵翊,落羽就会完完全全属于祂了。
可是祂不会那么做。
倘若祂杀死赵翊,待落羽回想起过往,她一定会同祂生气的。
他们之间不必有第三者插足,所以祂会耐心等待赵翊的退场。
无需祂动手,赵翊也已是强弩之末。
他即将迎来溃散,消失的干干净净,然后在漫长的时间中被人遗忘。
时间会湮灭一切。
唯有神明与祂的追随者永存。
*
游戏时间结束,所有人都回到了一楼的会客厅里。
落羽的身上又多出几片丑丑的纱布。
坐进儿童型号的粉色塑料椅上,如愿以偿地吃上了奶油蘑菇浓汤和脆脆的小饼干。
王杉的脸有些浮肿。
这场捉迷藏游戏中,谁也不知道她躲在了哪里,只是当她再次出现在会客厅里时,神色恍惚,一语不发。
就连落羽主动对她打招呼,她也听不见似的没有任何反应。
浣酒命令她去厨房,她便去厨房。
让她准备午餐,她便老老实实地推出银餐车,将那些凭空出现的茶点摆放到小巧的茶桌上。
落羽笃定王杉遇到问题了。
但是这会儿人多眼杂,她也不好拉住王杉仔细询问,于是琢磨着午餐之后再作考虑。
王杉忙完了一切,就在落羽身边呆愣愣地站着。
她不知道饿一般。
落羽想分她几块烤的焦脆的曲奇饼干,她只摆摆手心不在焉地拒绝了:“放心吧,这是好的,没有发霉。”
——但落羽在乎的根本不是食品安全的事。
除了王杉这个女佣,王子和马夫也很不正常。
他们被打发到大门边两个粗糙的木凳子上,午餐是加了方糖的劣质茶水和几片混杂着木屑的黑面包。
张奇麻木地咀嚼黑面包,像一头饱受劳役之苦,脑袋空空只知道进食的蠢驴。
他的身上也打满了补丁,绷带东一块西一块的缠绕着,衣服上满是磨损的痕迹。
他吃面包、喝茶、吃面包、喝茶……
只在赵翊的茶匙无意中碰到陶瓷的茶盏,发出“叮”的一声清脆响声时,他才会猛然间哆嗦几下,警惕地向四处看看。
赵翊懒得理他。
只要他的计划不会被干扰、打断,他才没有心思去管张奇的死活。
赵翊的视线不时飘向落羽那边。
他看见落羽松弛的状态,看见她在吃到心仪茶点时,眉梢会微微地向上翘起。
浣酒把饼干一块一块地向落羽嘴里塞,像在投喂一只仓鼠。
而落羽吃噎了一下,随后自以为很凶很凶地瞪了浣酒一眼,作势要将奶油蘑菇汤灌进浣酒的嘴里,以报一噎之仇。
她缺乏必要的提防、紧绷、敬畏。
哪怕浣酒是这场游戏里最危险的存在,她也能以最放松的姿态,与他笑着喝茶玩闹——
甚至顺手抹了浣酒一脸的奶油汤,还要坏心眼地用浣酒的睡衣擦手。
落羽在无意识地依赖着浣酒。
在她所未能觉察的内心深处,她笃定了浣酒会包容她的所有小动作,所以才这样肆无忌惮地恃宠而骄。
赵翊的手抖了一下。
他看着黑面包滚落到草地上,看着张奇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拾起那块黑面包,几口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还要捂着嘴,防备地躲着他。
生怕他会徒手将他嘴里的黑面包掏出来似的。
放在以前,赵翊肯定会觉得好笑。但此时此刻,他反倒有些羡慕起张奇来。
赵翊低垂下头,久久注视着被他用靴子踩塌下去的一株小草。
他忽然抽出手术刀,对着小臂猛然刺下。
鲜血溢出、淌落、蜿蜒向下。
张奇大骇,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赵翊任由自己的手臂因受伤而颤个不停——他感到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