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张奇把落羽给跟丢了。
他确信看见落羽的身影在二楼的走廊一闪,消失不见,她并没有往三楼的方向去。
可是等到他几步冲上去,走廊里已是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看不见。
以落羽之前所表现出的警惕性而言,张奇有理由认为落羽半路发现了他,所以才迅速躲藏起来,没有留下丁点痕迹。
“啧,这人。”
张奇心烦意乱地用脚在地毯上踢了踢,然后双手插兜,大步流星地向走廊深处走去。
走了几步,他蓦地调转回头,快速地拧开了离旋梯最近的那扇房门,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前,探头向房间里细瞧。
他面色阴沉,眼神如鹰一般犀利。
倘若真有人躲在这个房间里,被张奇这般猝不及防地杀一个回马枪,同时又被他如此凶恶的气势一吓,八成就会露了馅,轻易地被揪出来。
可惜房间里没有人在。
温馨的卧房里散发着淡淡的墨香和紫药水的味道,床边放着一个药箱,还没来得及收拾,染血的棉球和纷乱的纱布塞在其中,很是凌乱。
张奇转个思绪就想到了落羽胳膊上的层层绷带。想来是先前受了伤,在这里简单地处理过伤口。
而且从她和浣酒大手拉小手,岁月静好一起下楼的情形来看,很可能不是她自己,而是浣酒主动为她包扎的伤口。
妈的,当公主待遇可真好啊。
工作就是陪小孩子喝喝早茶,睡睡觉,受伤了还有人心疼,专门给治。
而他却只能捡个马夫的活计,被使唤着去外面砍柴,还差点儿一斧子把自己给劈死了。
啧,性别没必要卡这么死的嘛。
张奇想,他也很乐意穿上小裙子,当个公主什么的。
他一边畅想,一边在屋内检查了一圈。
窗帘后、书桌下、衣柜里……他全都打开来看了一遍,预料之中的,所有地方都没有藏人。
看来是在其他房间了。
他检查时始终留意着外面走廊上的动静,若是落羽趁机要逃,他绝对会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第一时间冲出去把人抓住。
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的多啊……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精力。既然落羽躲着不出来,那他就挨个查找好了。
反正他和赵翊早已讲好,他可不怕赵翊来抓他。
张奇冷笑一声关上了房门。
他的目光在走廊里另外三个房间的房门上逡巡着,有些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要搜哪个房间比较好。
忽然间,他被走廊尽头悬挂着的那幅油画吸引住,尽管心中想着快点找到落羽比较重要,但他的双腿还是缓慢地挪动到了油画前。
一幅女人抱着婴儿的肖像画。
女人面容姣好,虽已生育,但也丝毫不显岁月痕迹。只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被全身漆黑的装扮一衬,更显得如骷髅般没有生气。
那婴儿倒没有特别不同之处,肉嘟嘟的,还叼着个奶嘴儿,让人感觉直冒傻气。
张奇越看那幅画,越是挪不开脚步。
他也不知道画中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但他就是舍不得移开视线,仿佛少看一眼,都会造成生命的极大损失。
真漂亮啊。
他想,真漂亮啊……
张奇进入逃生游戏前是个杀猪的,根本不懂艺术,更谈不上对艺术品的鉴赏。
可他就是觉得眼前的这幅画很美。
至于美在哪里……
张奇伸长脖子,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画中的女人瞧,他的脸距离油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到最后简直就要贴在画纸上。
“真美啊……”
他低声喃喃,语气中满是痴迷。
“真是漂亮……”
他的前额已经与油画抵在一起,画布于此刻起了奇异的变化,如水面接纳一颗被投入其中的石子那般,画布上荡开层层涟漪,将张奇的额头吞没进去。
画面上很快染上了一片污渍。
那是张奇的皮肉化作肮脏的血墨,逐渐融入到了画里。
剧烈的疼痛迅速唤醒了张奇体内的保护机制,他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可身体依然在不由自主地向画中靠过去。
他这时才发现环境中的异常。
身后的走廊消失不见,被寂静的黑域吞没殆尽。
他站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色彩,没有声音,唯有眼前的油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有灯光从画布的后方穿透而来,刺的人双目晕眩,视物模糊。
张奇猛掐自己的大腿肉,受痛后退了几步。
他胡乱擦了把头上的鲜血,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向四周看去,上下左右后还是一片黑暗,虽然短暂地从油画的蛊惑中挣脱出来,但仍陷于被编造出来的幻境之中。
张奇不得已,只好再去研究那幅油画。
这一看,他心下大骇。
画中的美妇哪还有原先那般迷人的相貌,她脸上的皮肉耷拉下来,眼窝深陷,浑浊的眼球内布满血丝,瞳孔缩成一点,死死盯住了他。
不是美妇,分明是一个枯槁邪恶的老巫婆!
张奇受惊,脑子更加清醒。
他连连后退,也不管身后是一片虚无的黑暗,转身拔腿就跑。
“别跑呀……咯咯咯……别跑……”
油画里传出女子娇滴滴的笑声,张奇心神恍惚了一瞬,竟脚步渐缓,昏头昏脑地向身后看去。
“小伙子,别跑呀……”
见他回头,那声音顿时更显娇嫩。可与这声音相匹配的却不是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老巫婆狞笑着,涎水不断地从她大张的嘴中滴落。
可惜她被画困住,只能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住张奇,目光中全是贪婪与渴望。
张奇一个哆嗦,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狂奔。
巫婆的脸变得扭曲起来,她的双臂从油画中伸出,野兽般的利爪向张奇的后脑掏去,随着张奇越跑越远,她的胳膊也越伸越长……
妈的,真他妈邪性!
张奇边跑边骂,巫婆的利爪在他脑后呼啸如风,让他片刻也不敢停下。
“小伙子……”老巫婆妄图继续蛊惑他。
张奇也不回头,张口就骂:“好你奶奶,滚!”
骂完这一句,他就跑岔了气。
即便他自恃体能远盛常人,被那一巴掌就能把他脑花子掏出来的利爪追了那么长时间,或多或少也是会感到疲惫的。
那响亮的一嗓子本是他为了给自己壮气,没想到一嗓子却喊岔了气,刹时腰上作痛,跑不起来了。
他这边的速度一降下来,画上的巫婆立即乘胜追击,一爪子抓在他的肩膀上,硬生生撕下一块肉来。
“嗷——”张奇痛呼一声,大骂,“滚你妈——”
他忽然想到身上带着驱鬼的符箓,忍痛掏出一张,看也不看,一股脑儿全向身后贴去。
“小伙……咦?!啊啊啊啊啊——!”
符箓起了作用。
巫婆娇艳欲滴的声音陡然间变了调,伴随着空气中一阵灼烧的恶臭,利爪瞬间收了回去。
张奇揉着老腰,心有余悸地向后看了一眼。
他额头和肩膀上的血迹连成一片,触目惊心。
“晦气。”
张奇咬牙骂了一声,用止血喷雾简单处理了伤口,撕下衣服上的布条捆住受伤更为严重的肩膀。
马夫的命就是苦啊,受了伤只能自己治。
他简单休息了几分钟,待伤口不那么痛了,便撑起身子继续向前。
他越走越是心悸。
因为四周并没有恢复成正常的走廊,他只能在黑暗中摸索着,向着远处的光亮踽踽前行。
光亮渐渐变大。
张奇黑沉着脸停了下来——
那光亮处并不是想象中的出口,熟悉的油画挂在墙上,画中美妇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正在对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