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南城莫愁湖边突然多了一座新宅。
这座新宅是由两间旧宅推倒重建,占地宽广屋舍精美,足见下了大手笔,门匾上书‘莫愁居’三个大字。
住在附近的百姓对此很是好奇,从宅前路过时常常探头向里张望,想要瞧瞧主人是谁。
然屋主深居简出,甚少露面,在此居住多年,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哎,你见过这宅子的主人吗?里面住的到底是何人?”过路的百姓随口问同行友人。
友人摇头道:“我没见过,但我听人说过。”
“哦?说来听听。”那人来了兴致。
友人道:“据说这宅里住的是一对夫妻,身份显赫富贵,家中奴仆成群,还有武功高强的护院,等闲之人靠近不得。”
“你这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两样,能住在这里的,谁不知道是贵人。”那人大失所望。
友人一脸肃重:“那可不是一般的贵人,咱还是少打听,省的惹祸上身。”
“也是,走吧走吧。”那人收起好奇心,快步走了。
“吱呀——”宅院后门打开,谢婉若同郁承缓步出来。
“前日看莫愁湖的荷花已要开了,趁着今日天气好,我们去赏一赏。”郁承牵着谢婉若的手往莫愁湖去。
莫愁湖是专供达官显贵游玩的人工湖,有专人看守,寻常人进不去,两人可放心游赏。
时值初夏,满湖碧叶中探出无数花苞,有零星几朵早绽的荷花格外醒目。
谢婉若同郁承沿着湖边漫步,说笑赏景悠然惬意,走累了便到凉亭里歇一会,闲适自得。
“这样的日子真好。”郁承有感而发。
自他记事起,便一直忙碌不休,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二十多年来从未如此放松过。
直到离宫搬到莫愁居,他才过了几年舒心畅意的日子。
因着心情好,又无繁重政务累身,再加上谢婉若照顾的细致周全,郁承身体好了许多。
而从前总是心事重重忧容愁虑的谢婉若,也变得松愉明媚起来,一如郁承初识她时那般。
“新长出来的荷叶清香扑鼻,咱们摘些回去做荷叶糕荷叶鸡,正好明日要进宫,给晧临带些去。”谢婉若望着随风翻飞起舞荷叶,喜爱不已。
她爱荷花,也爱荷叶,年年瞧也看不腻。
莫愁居的后门连着莫愁湖,一推开便可进入,自从住到莫愁居后,两人便将莫愁湖当成了后花园,时常来游赏。
“行,我叫杨权去摘。”郁承抬手欲唤杨权。
谢婉若拉下他的手道:“我想自己去摘。”
“好。”郁承宠溺应下。
湖边的荷叶还未长满,只能划船去湖中摘取。
郁承让杨权备了船,亲自当船夫将船划到湖心,供谢婉若摘荷叶。
小船晃荡,两人的身影倒映在水中,似一对神仙眷侣。
摘完荷叶,郁承又划着船前行了一段,摘了两支早开的荷花给谢婉若。
次日,郁承进宫上朝,谢婉若先行去看望郁晧临。
“晧临又长高了。”谢婉若满目慈爱地端详郁晧临。
郁晧临吃着谢婉若亲手做的荷叶糕道:“这才过几日,儿臣哪有变化。”
七年过去,曾经的幼小孩童,已长成了朝气少年,像个小大人一样。
“那你多吃些,就能长的跟你父王一样高了。”谢婉若怕他噎着给他倒了杯茶。
“父王怎么还没回来,我有问题要请教他呢。”郁晧临朝屋外探望。
谢婉若估摸道:“应当快了。”
似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下一瞬郁承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
“父王!”郁晧临欣喜起身相迎。
郁承进屋坐下,父子俩和睦叙话。
聊过家常,郁承又关问起郁晧临的课业,对于郁晧临提出的问题,悉心解答。
一晃眼小半日过去,两人该离宫回莫愁居了。
临走前,郁承去看了眼郁晧言兄妹。
谢婉若没有阻拦,也没有不悦,只默默的等着郁承,一起回家。
日子一天天过去,夏去秋来,冬雪飘飞,转眼到了年底。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已下了好几场雪,除夕这日积雪未化又下了起来。
郁承和谢婉若到宫中赴团年宴,在东宫小住了几日。
这期间,几个孩子都回到了东宫,围在郁承膝下承欢。
谢婉若一视同仁,未曾苛待郁晧言兄妹,给所有人的红包都是一样的。
然随着年岁增长,加之身边人的提醒告知,郁晧言兄妹明白了许多,深知自己的母妃是罪人,不敢似其他兄弟姐妹那般随性肆意,有些怯懦畏缩。
郁承看在眼里,怅然沉叹。
非是他薄待他们兄妹,而是世态炎凉,他也无法时时护着他们。一生很长,他们总要自己面对。
罢了,只要他们能平安无虞的过一生,也足够了。
人不能太贪心,不能什么都要。
母债子偿,他也一样无可避免。
过完年,郁承和谢婉若离宫回了莫愁居,继续平淡又安宁的生活。
寒冬过去,冰雪消融,上元节这日郁晧临出宫来了莫愁居。
“父亲,母亲。”在宫外,郁晧临改了称呼。
“晧临来了,快过来帮忙。”谢婉若招手唤他。
郁晧临走近,看着满桌的纸张竹篾疑惑不解,“这是在做什么?”
“做灯笼。”谢婉若笑道:“今日是上元灯节,我和你父亲打算将院子挂满。”
郁晧临不解,“外面没有灯笼卖吗?”
打下手的映蓉道:“自是有的,但夫人说买来的无趣,自己做才有意义。”
于是郁承便陪着她,亲自动手做起了灯笼。
“过来,我教你。”郁承让郁晧临坐到他身旁,手把手教他用竹篾做成各种形状的框架,再糊上彩纸,交由谢婉若绘画写字。
郁晧临觉得这事儿委实是浪费时间,但一边做一边闲话,又觉十分……欢喜。
真是奇怪又矛盾的感觉。
“晧临喜欢什么图样?”谢婉若握着笔问。
郁晧临道:“随便,都行。”
谢婉若闻言抬头看他,“你这孩子,怎的这般无趣,将来可怎么讨媳妇欢心。”
郁晧言面皮一红,羞窘道:“儿子才十三岁,离娶妻还早着呢。”
谢婉若打趣道:“没几年了,得提前学会才行,否则将来遇到心仪之人,再后悔就晚了。”
郁晧临听的头大,只得向郁承求救,“父亲,快管管母亲。”
郁承刷着浆糊道:“你母亲说的是,得早些学。”
郁晧临本想争辩几句,但一看郁承熟练的动作,以及妥帖的言语,哄得谢婉若眉开眼笑,他陡然沉默。
算了,大过节的,又难得出宫一趟,且顺着些吧。
不就是做灯笼说好听话吗?有什么难的。
“这只糊歪了,形状也丑得很,谁做的?”谢婉若拿起一只做的歪歪扭扭的灯笼问。
郁承瞥了谢婉若手上的灯笼一眼没说话。
“我……”郁晧临弱弱出声。
“用心些,跟着你父亲好好学。”谢婉若嘱咐完仔细端详,根据灯笼的形状绘画,尽全力补救。
“看,小丑猫。”画好后谢婉若递到郁晧临面前。
郁晧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却忘了手上有浆糊,不留神糊到了自己脸上。
“噗——大花猫。”谢婉若忍俊不禁,映蓉映月也跟着偷笑。
郁承抬头瞥眼,看着笑容灿烂的谢婉若,也跟着弯起了唇角。
“过来,我给擦擦。”谢婉若放下灯笼,从袖中拿出锦帕,像照顾小孩似的给郁晧临擦脸。
郁晧临倾着身子凑近,明亮眼中映着温柔慈爱的谢婉若。
“这边还有。”郁承伸手指了指郁晧临左边面颊。
暖阳高照,轻洒在一家人三口身上,温馨融睦。
说说笑笑的忙活了一日,入夜时将所有灯笼都挂起点亮,五颜六色的煞是好看。
“夫人,水开了。”映蓉轻喊。
谢婉若收回视线,转身去炉火边,将滚好的元宵下到锅里,煮好后盛出。
“吃元宵了。”她朝对弈的父子俩喊。
父子俩闻声暂停棋局,走到桌前坐下,围着炉火吃着元宵赏灯,互猜灯谜。
在宫外,他们可以不用守宫规,也不用有诸多顾忌,放松身心感受生活的闲适美好。
这一刻,他们就同寻常百姓一样,沉浸在人间烟火里,平淡安宁。
郁晧临在莫愁居住了一晚,翌日一早回了宫中习课。
随着年岁增长,他逐渐明白了肩负的责任,勤勉用功,力求做一个盛世明君。
天气一日日暖和起来,一到三月草长莺飞,桃红柳绿生机勃勃,瞧的人身心舒畅。
郁承和谢婉若在莫愁湖边垂钓,发现有荷叶尖芽探出了水面。
谢婉若惊喜不已,昐望着第一片荷叶舒展。
“别急,有了探春报信的,要不了几日其他荷叶就会争先恐后的出水了。”郁承拍拍她的手,让她不要吓跑了快上钩的鱼。
谢婉若盯着平静水面,窃声低语,“这都快午时了,今晚还能喝上鱼汤吗?”
郁承清咳道:“能的。”
“那我可等着了。”谢婉若笑笑,拿起桌上的桃花枝,随性插瓶。
一阵清风拂过,吹散了一朵桃花,粉色花瓣飘飞进湖里,被一尾鱼跃起吃下。
谢婉若见状吃笑,“看来鱼儿爱花不爱饵料。”
郁承正欲搭话,鱼线忽然动了。
他赶忙凝神拉杆,动作娴熟的将鱼拉上了岸。
“咦,鱼汤有着落了。”谢婉若喜笑。
郁承神色自得道:“我就说能钓到吧。”
谢婉若瞧他一眼,恭捧夸赞,“是是是,夫君最厉害了。”
郁承听的心中舒坦,收了鱼竿起身道:“走吧,回家炖鱼汤。”
“不钓了吗?”谢婉若诧异。
郁承道:“做人不能贪心,知足常乐。”
谢婉若觉着也是,抱着花瓶跟上。
夫妇俩携手而行,商量着明日做何。
岁月悠悠,但有彼此相伴,便不觉漫长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