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佐道:“按公主殿下所述,最初见到陆大人跟黑白二人进行三方大战,说明这二人并非同伙。然后白衣人先陆大人一步来到皇上身边,在有机会的情况下并未当场痛下杀手,而是把皇上给挟持了,这说明:一、白衣人与这群贱婢也非同伙,反倒是那名黑衣人更像是这群贱婢的同伙;二、白衣人另有所图,那么在这个图谋实现之前或者说其它变故生成之前,皇上应该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接下来的关键就看陆大人和奴才派去的人能否扭转局势,顺利救回圣驾。”
方皇后长眉深锁,瑞凤眼寒意浓郁,面皮紧绷。
张佐低声续道:“此外还有一件事情奴才觉得很奇怪,这群贱婢之所以敢胆大妄为,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撺掇。可是按理来说,行动过后不管成与不成,这幕后之人都不可能让她们活到现在的。啧啧啧,奇怪,真奇怪!难道是计划疏漏了?不对不对,这个完全可以排除。那就是横生变故了?这个倒是能说通,但可能性不大。那……有意为之?有意为之!那不就是摆明了想让这群贱婢供出主谋!”
方皇后接话道:“若真是有意为之,所谓的主谋未必就真的是主谋了。”
“娘娘所言甚是!奴才刚刚作了查看,陈洪伤得不轻,好在并无性命之忧,奴才渡了些真气给他,用不了多久就能苏醒。”
方皇后稍作沉吟,重新把注意力转到一十二名宫娥身上,道:“都把头抬起来。”
宫娥们不明其意,犹豫不决,偷偷顾盼,怯怯抬头。
方皇后扫视一圈,从或眼神飘忽或双眸空洞的宫娥中选择了苏川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奴婢、奴婢姓、姓苏,名、名唤川、川药!”苏川药自己也意识到回答得太过结巴,定了定神,默念一遍,重复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姓苏,名唤川药!”
“本宫问你,你可知道是谁杀了他们?”
苏川药顺其所指望向平躺在地的孙福等内监,小心翼翼地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好像是白衣人,又好像是黑衣……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奴、奴婢、奴婢没看、看太清楚!”
“今夜负责伺候皇上的人现在可尽数在此?”
“回皇后娘娘的话……”
“看清楚了再回答本宫。”
“回皇后娘娘的话,都在这里了。噢!不对,少了两个人!”
“哪两个人?”
“端妃娘娘的近侍婢女孟香兰和金秋桂。”
“她二人为何不在?”
“因为身体不适,陈公公就让她二人先回去了……孟香兰和金秋桂刚来时都还好好的,在皇上和端妃娘娘就寝后没多久她二人就出现了身体不适,腹痛如绞,脸色白的吓人,站都站不稳了!所以陈公公就让她二人先行回去休息了。”
“得了什么病?”
“奴婢不知。”苏川药神经渐松,越答越顺畅,“兴许是吃坏肚子了吧。”
“她二人的病症可是同时出现的?”
“对,是同时出现的。”
“是谁送她二人离去的?”
“没有人送,她二人自行搀扶着离去的。”
“你们为何要谋害皇上?”
“因为……”
“啊——!”杨玉香突然发出惨烈的叫声,双手紧捂胸腹,满地打滚,额头密布豆大的汗珠,双眼翻白,浑身痉挛。
一众宫娥见状,先惊恐,杨玉香的症状正是“月半蛊”之毒发作了;后庆幸,若不是杨玉香恰到好处的毒发,苏川药就入套了;再惊恐,杨玉香既已毒发,那她们也便随时有可能毒发,或许就在下一个呼吸。
方皇后瞳孔扩张,内露讶异。
杨金英急切问道:“玉香你怎么了?”
“金、金英姊姊,我、我、我好难受……好痛!金英、金英姊姊,我、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别胡说,你不会死的!”
这时王槐香、王秀兰、关秀梅、杨翠碧相继出现同样症状。其余宫娥心慌意乱,精神面临崩溃,或是心理作用,或是事实如此,自己也辨不出真假,只觉胸腹隐隐作痛。
张佐急忙上前查验,得到的结果令他这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也不禁色变,转头向方皇后作禀:“娘娘,是‘月半蛊’!”
杨金英闻言一凛,环视皆为苦命人的同伴,暗下决心,道:“玉香你先忍忍,金英姊姊这就想办法救你!”说着,跪行至方皇后跟前,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求您救救玉香!”
方皇后冷眼俯视。
“只要娘娘您答应救玉香,奴婢愿把所知一切尽数如实相告!”
朱福婵抢先喝道:“笑话!你算什么东西?区区贱婢也配和皇伯母谈条件?”
方皇后依旧冷眼俯视。
杨金英正琢磨着该如何揽责才能使逻辑通顺,不料陈菊花抢着说道:“是宁嫔娘娘!是宁嫔娘娘胁迫奴婢等人谋害皇上!”陈菊花听到方皇后的最后一问,知道已无法再行欺瞒;又听张佐一语道出她们所中之毒,猜想既然能识毒那便能解毒,抢在杨金英之前果断供出王宁嫔,妄图以此换得自保。
邢翠莲连忙跟着附和道:“对!是宁嫔娘娘胁迫奴婢等人谋害皇上!除了‘月半蛊’,宁嫔娘娘她还、她还……”本想再添油加醋一番,用更多的情报换更多的功劳,以弥补检举头功被陈菊花抢去的遗憾。蓦然发现脑子的转速无法跟上嘴巴的语速,损人利己的谎话还没编好。
方皇后只需一个眼神,张佐即会意,下达捉拿王宁嫔的命令。
邢翠莲正自后悔操之过急,恰见方皇后如刀目光剜向曹端妃,灵光乍现,头脑发热,良知泯灭,脱口而出道:“启禀皇后娘娘,胁迫奴婢等人者不光只有宁嫔娘娘一人,还有端妃娘娘!”语不惊人死不休,一石激起千层浪。
曹端妃聪慧过人,结合情境和语境,早把事情猜出了七七八八。朱厚熜是在与她同榻而眠时遭到宫娥行刺,深知想完全脱离干系多有不易,稍有不慎被有心人借题发挥,说不定还会遭来一场泼天大祸。装傻装怕、惊慌失措是她情急之下能想到的最好的避祸方法,奈何千算万算,最令她忌惮的方皇后还没出手,小小宫娥竟然抢先向她发难,暗叫不妙。
方皇后才貌双全,清高孤傲,不屑与其他妃嫔争宠,面对朱厚熜从不逢迎讨好,按礼法自处。另一方面她又对最得宠的曹端妃嫉妒不已,这份隐藏至深的妒意,别人或许不知道,但作为当事人的曹端妃有着敏锐的心思,自然是老早就察觉到了。
张佐得方皇后示意,命两名内监上前押解曹端妃。手指与手臂将触未触之际,曹端妃一改柔弱慌乱,锐声喝道:“大胆!”两名内监吓得直哆嗦,慌忙缩手,躬身后退,噤若寒蝉。
方皇后彰显国母盛气,沉声道:“端妃曹氏涉嫌伙同宁嫔王氏唆使宫女谋害皇上……”
“皇后娘娘!”曹端妃强势打断,朗声反驳道,“臣妾乃是皇上钦封端妃,赐有御笔金册,仅凭区区贱婢的片面之词便要……”
“拿下!”
“谁敢?”
方皇后长眉一轩,大袖一拂,喝道:“拿下!”
曹端妃裹着蚕丝御褥长身而起,斥道:“谁敢?”
两个世上身份最显贵的女人四目相对,一个冷酷、威仪,一个刚烈、怨愤,以眼神作兵刃,展开一场无声的激斗。虽无星火四溅、刀光血影,也无罡风呼啸、地动山摇,但给人的压迫感毫不亚于绝顶高手相争、虎狼之师对垒。
张佐干咳一声,熟练地挤出一抹笑意,躬身说道:“端妃娘娘,请恕奴才多嘴,劳您……”抬手作请取代了后面半句话。
这话说得隐晦,曹端妃听之即明,低头自顾,青丝散乱,身裹御褥,香肩裸露,立于龙榻之上,确实不合体统。御褥之下只有贴身小衣,本能的想要差使侍婢为己更衣梳妆,话到嘴边却发现满屋子的人竟无一个可供差使,只好自己动手。龙榻凌乱,纤纤玉足不慎被另一床柔滑如丝的御褥绊住,顿失重心,于尖叫声中跌落龙榻,滚下踏步,左脚磕伤,右脚扭伤。疼痛倒在其次,关键是完美无瑕的胴体几乎完全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曹端妃羞愧难当、面红耳赤,恨不得钻进地缝,因双腿受伤挣扎起身而不得。一道凛冽的寒风自房顶破口处倒灌而入,带来彻骨的寒意,冻得她直打哆嗦,狼狈不堪。
朱福婵出于同情,从衣架上取下衣物,递到曹端妃面前,发出冰冷鼻音:“喏!”当下这个节骨眼,也只有她敢出面做这个好人。
曹端妃银牙暗咬,内心矛盾,想要伸手,又多有不甘。
“爱穿不穿!”朱福婵随手丢下衣物,扭头就走。
“咳咳咳咳……”
“皇后娘娘、张督主,陈公公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