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今日且就醉一场
“额前点朱砂，小鬼莫近前。送卿一路走顺风，莫回头。”见得眉黛画完，就应该在额前点朱砂了，相传朱砂可以镇鬼，只要在额头上点了朱砂，那么小鬼就不会靠近了，奈何桥上的一路才会清清静静，否则将会有小鬼蚕食正主的灵魂。乔琪秀点头，取了另外一只工笔狼毫，在乔珊秀的额头上点了一颗鲜红似血的朱砂。
“鼻上点胭脂，来世定富贵，阴司路上走，牛头马面多照顾。”朱砂已点，接下来就是在鼻尖处染上一点胭脂，据说这样就可以保下一世的大富大贵，以后投胎还是大户人家。乔玖秀长长出了口气，想起之前乔珊秀的那首诗，那诗中的最后一句，她分明是希望下一世到寻常人家，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可不好违背化妆的传统，只能在她的鼻尖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也希望下辈子的自己，拥有一份简单真挚的爱情，哪怕会为了柴米油盐烦心，也不至于在金银满屋中受尽委屈，而且还不知道应该向谁诉说。
“接下点绛唇，红色一片胜似火，凡尘俗世不相干，全忘了。”如意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了，不过还不至于泣不成声，乔琪秀点头，小心翼翼地用红纸给乔珊秀染了红唇，火红的唇角，美艳而让热心疼，大抵是因为死去已经有段时间了，乔珊秀的脸上竟然已经有了淡淡的尸斑，看得人非常心疼。
“脸上抹腮红，阴曹地府莫停留，快快找户好人家，来世好生活。”如意叹了口气，这面容总算是画完了，再看两位小姐，脸上的表情都很是凄楚，乔玖秀颓然地坐在床边，想着自己两月前还依依不舍地送乔珊秀上花轿，结果没有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坐着花轿回来了，只是再也不能睁开眼睛，再也不能说一句话了。
文将军的府院，距离乔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可是他们连乔珊秀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而且送过来的时候，尸体竟然已经冰凉了。
又是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压抑得厉害，刚准备起身，就见得如意将一根红色的绳子递到自己的面前，“九小姐，为三小姐拴上吧，据说这东西可以辟邪，可以锁魂，以后三小姐若是想回家的话，还可以找到来时的路。”
待乔玖秀将红绳接过，如意轻轻开口，“红绳系在手，莫迷路，清明记得回家来，看看望望昔日友。”
乔玖秀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红绳系在了乔珊秀的右手上。然后微微起身，他们已经化妆完了，就不能再呆在这屋子里了，等到明日道士来，再给乔珊秀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葬礼。只是人都走了，再弄这些有意义吗？也不知道太太是舍不得乔珊秀，还是单纯地想要撑足了面子。
乔玖秀扶着乔琪秀出了院子，在院子前的亭子里坐下，乔琪秀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流了出来，滔滔不绝，她也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地哭着，乔玖秀只能一边安慰，一边希望她可以将心中的苦闷都说出来，要知道憋在心里，是会憋坏的。
“九妹，我怕。我怕。”乔琪秀一边哭，一边身子微微颤抖，“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也会浑身是伤然后冰冷地躺在床上，你为我化傧容，然后说着那些看似吉祥，实则让人心疼的话。”
她马上就要成亲了，要嫁的是京城三王爷，三王爷的性子，她一清二楚。进了王府，挨打那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她就怕自己有一天也不能忍受，在忍辱偷生和干脆死去中选择了后者。现在在乔府的生活虽然有太多的不如意，但总算有九妹陪着自己一道，同甘共苦，以后嫁人了，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她也不知道，未来的那些伤，未来的那些疼，自己一个人能否忍受。
乔玖秀轻轻拍了拍乔琪秀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可是却没有办法将安慰的话语说出，乔琪秀的担心，何尝不是她的担心。她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有多少的不幸，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是怎样的模样。甚至于她比乔琪秀还要可怜，她起码知道自己要嫁的人是谁，她连自己未来的路，都不知道。
到底，太太会把自己指给谁呢？
又是深深长长地出了口气，虽然很想哭，但却忍住了，如果连她都哭了，那么谁来安慰乔琪秀呢。见得如意出来，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如意点了点头，依着规矩，今晚三小姐的院子里，只会有她们三个人，所以乔玖秀要做什么事情都是可以的，只要不太出格，想必太太也不会过问。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酒和酒杯都送了上来，乔玖秀替乔琪秀满了一杯酒，“七姐，不要难过了，今晚我们就醉一场吧，醉了，就不会流泪了，也不会心疼了。”
乔琪秀茫然地看了乔玖秀一眼，却是苦笑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纵然金樽握在手，不能浇灭我心忧。”前半句是诗仙太白的诗句，后半句更像是她自己的感慨。如果醉了就可以忘记忧愁，如果醉了就不用面对现实，那么这世界未免也太美好了。
“别这样说。”乔玖秀连忙安慰道，“七姐，你就没有听过一句话，叫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们醉了，就可以忘记这世界上的很多不幸了。”话虽然是这样说，但她们毕竟是小女儿，又怎么可能有一代奸雄曹孟德的豁达和豪爽呢？不过这话多少有些作用，但见得乔琪秀果然点了点头。
“好，我们今晚就醉一场。”
清醒地活着太辛苦了，不如醉一回。清醒的时候，哭不敢哭，说不敢说，必须活得条条框框，规规矩矩，这样倒不如醉了的好。
如意叹了口气，也不规劝她们不要饮酒，按照乔府的规矩，女眷不能喝酒，即便是在重大节日的时候，也只能浅尝。不过今天，就让她们放纵一次吧。
就算太太事后责罚，她如意也认了。不是她仁慈，只是觉得小姐们这样，太苦了。
“如意，你也来一杯吧。”乔玖秀给如意也满了一杯，“我知道你心里也有很多不舒服，看着我们两人喝，你也想来点，是吧？”
如意点头，干脆地一杯饮尽，她不会喝酒，只是单纯地想抒发心中的堵塞，一杯酒下肚，觉得喉头火辣得难受，不过心情倒是没有之前那么郁结了，“七小姐，九小姐，如果如意之前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的话，这杯酒，一醉泯恩仇。”
乔玖秀点头，再也没有办法忍受心中积压的情绪，彻底地哭了出来，一半是为了乔珊秀的香消玉殒，一半是为了自己未知的前程，“七姐，你文采一向不错，给三姐写篇祭文吧。”
乔琪秀微微摇头，要说文采，乔玖秀只怕比自己更好吧，而且她现在脑海中一片混乱，连话都不知道如何说，又如何做出祭文来呢？不过没有拒绝乔玖秀的请求，略作思考，“婷婷伊人做白骨，未老心已亡。三尺白绫系脖颈，身为形役心自由。莫说凡事多坎坷，天上人间享欢乐。”
这首词，乔琪秀做得还算是中规中矩，情到之处也算不上悲切，但却谁闻者伤心。乔玖秀微微擦了擦眼泪，也不知道是那句话将自己的眼泪勾了出来。大抵是第一句吧，伊人做白骨，还有比这更让人流泪的事情吗？轻轻拍了拍乔琪秀的肩膀，“七姐，别哭了，来，我们笑笑，三姐可在上面看着我们的。”
乔琪秀将眼泪擦干，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酒。就听得乔玖秀叹气说道，“我记得一个传说，人死了之后就会变成一颗星星，挂在遥远的星空上，然后看着地上关心他的亲朋好友，在黑夜中，为他们指明道路。只要我们看着星星，就可以在脑海中浮现出她的音容笑貌。其实，他未曾离开。”
乔琪秀点头，乔玖秀说得可真好呀，她只觉得自己心中也没有那么郁结了。将酒杯举起，“那就让我们给三姐敬一杯酒，祝福她一路好走吧。”乔玖秀点头，也将酒杯举起。不过眼中依旧有些戚戚然，不知道是为了乔珊秀，还是为了自己。太太说了，明天的葬礼会非常热闹，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会见到一些不想见到的人呢。一如，那害死了三姐的文夫人，也不知道她今晚能否安睡，明天再看到三姐的遗容时，心中会不会愧疚。
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