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在西域大战中大放异彩，如今是大炎朝堂上最炙手可热的新星的燕王要来，国子监上下都一片忙碌。
的确，按照圣人的教诲，他们不应该对权贵表现出任何的趋炎附势之态。
但，人心终归是肉长的嘛，偌大一个国子监，能有几个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对仕途名利毫无兴趣，一心只想追随古之圣人的脚步？
纪允炆一行没在国子监大门口等多久，几个一看就知道是领导的中年人就略显慌张地小跑出来，笑吟吟地向纪允炆打招呼：“下官国子监司业韩大勇，见过燕王殿下。”
司业？这算是个什么官职？
纪允炆对大炎的官制了解不多，也不确定前一世的知识能不能在这里派上用场。但好在阮莺上前来悄声提醒了他：“师父，国子监内部除了祭酒，基本上就是司业说了算。”
那就是副校长了？
“明白了，多谢莺儿。”
“能帮到师父就好。”
“你们一直都是为师的好帮手啊。”
“谢谢师父夸奖。”
韩大勇杵在一旁，看着纪允炆和自己几个貌似天仙的“弟子”这明显亲密得不正常的互动，眼角抽了抽。
这合乎圣人之礼吗？
不过他终究是识趣的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纪允炆的注意力回到自己这边之后，才又笑吟吟地开口：“殿下来得突然，仓促之间没什么准备，还请殿下勿怪。”
“韩司业言重了。”自己现在终究是大炎的王爷，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纪允炆的态度也很客气：“终归是我贸然来访，再说了，国子监乃是我大炎士子钻研圣人学问的地方。官场那一套，还是不要出现在这里的好。”
“啊哈哈哈，殿下说得极是，是下官俗了。”韩大勇赔笑，“不知殿下今日造访所为何事？下官这就去安排。”
“我今日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祭酒大人，韩司业帮忙指个方向就行，就不多劳烦了。”
虽然身份上贵为皇室，但纪允炆在大炎朝中是没有官职的，再加上姬季兴德高望重，称呼一声“大人”完全不过分。
“这......”明白了纪允炆的来意之后，韩大勇明显得为难起来。
“韩司业，怎么了？”
韩大勇的反常引起了纪允炆的怀疑，国子监祭酒不是什么很繁忙的职位，而且若姬季兴平时的作风真如传闻那般，那么此刻应该不会在接见纪允炆一事上有什么顾虑才对。
“殿下，非是下官不敬，只是祭酒大人身体抱恙，已经回府养病有些日子了。”
虽然纪允炆不是很理解韩大勇为什么要道歉，但对方的态度和言辞确实就是在小心翼翼地表达歉意。
“因此，下官实难提供帮助，还请殿下见谅。”
“这也不是韩司业的过错。”韩大勇这态度倒是让纪允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能略微生硬地转换话题：“我之后会到祭酒府上拜访的，不过在那之前，有件事想问问韩司业。”
“殿下请讲，下官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祭酒大人近日，可有什么异常？”
“呃，祭酒大人历来注重养生，因此这一场病来得确实是突然了些。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别的异常了。”韩大勇想了想，给出了自己的答复。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纪允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便向韩大勇告别：“既如此，我也不叨扰了，告辞。”
“呃这......”韩大勇一愣，立刻上前挽留：“殿下难得屈尊来一趟，进来坐坐，下官带您在国子监内四处看看如何？”
“韩司业韩大人啊。”纪允炆有些哭笑不得，回过头来拍了拍韩大勇的肩膀说道：“官场那套不适合您，您还是专心研究圣贤书吧。”
真没见过谁攀关系拍马屁都能这么生硬的。
“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国子监内都是男学子吧？我带着我这几个徒儿进去，您觉得合适吗？”
国子监是大炎教育体系中相当特殊的一环，这里的学子可以不进行科举直接获得官位，这样得来的官职虽然不会太高，但和许多苦读半辈子还只是穷秀才的读书人比起来已经是天大的优势了。
这样的优势，就使得朝廷在对国子监的管理上为了避免遭到各种因素的干扰和破坏而采取了严格的封闭措施。
一个严格执行封闭管理的男校，突然来了几个解颖秋她们这个级别的美女，纪允炆不太敢想象那会是什么后果。
“殿下说的是，是下官鲁莽了。”韩大勇额头冒汗，连连点头。
“那殿下慢走，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远送了。”
“您去忙吧。”
你看，你刚刚不还说你要当导游带我参观来着，现在又有公务在身了？
官场这一套确实不适合你。
离开了国子监后，纪允炆一刻也没闲着，让车夫前往姬季兴的府邸。
这种事情越快解决越好，拖不得。尤其是他已经用一个相当直接的手段从美滕盛政那里获得了消息，难保敌人那边不会有所察觉。
“师父，我有个问题。”
我感觉你更像是闲得无聊想找事做——纪允炆看着解颖秋，倒也没把这话说出来。
“像是姬季兴这样的大宗师，他们的修为究竟是怎么来的呢？”
这个问题困扰解颖秋很久了，虽然像是姬季兴和唐懋这样另类的宗师非常罕见，但他们的存在还是让解颖秋心底里感到不服气——
天下武者无论强弱，都是实打实一滴血一滴汗拼出来的修为，为了能在修为上取得一丝一毫的突破，不少人都是九死一生地去拼尽全力，经历了不知道多少苦难。
凭什么他们这些异类坐在屋里看看书写写字，兴致来了画一幅画，就能成为站在武道巅峰的大宗师？
“你这孩子......”纪允炆有些无奈地敲了敲解颖秋的头，“为师应该教过你，我们武者的修为来源于何处？”
“来源于对天地大道的感悟嘛，怎么了？”
“那为师又何时告诉过你，修习武道是感悟天地大道的唯一途径了？”
记忆越是恢复，纪允炆就越是有一种感觉：武道并不是这世界上唯一的修行途径。
武者们走武道之路，靠着对身体、意志和精神的不断打磨来全方位地冲刷自己、塑造自己，用这种最直接的对生命的理解和感触来增进对天地大道的感悟。
虽然说不上最简单，但这确实是最直接的方法。
但感悟天地又何止这一种办法？
埋首圣贤书，在字里行间与千百年来的圣贤们并肩而行，在豪情万丈的觥筹交错与高谈阔论之间，去抽丝剥茧地试着看清一世又一世的人间，去亲手触碰文字的厚重——那是岁月凝结而出的果实。
最后猛然惊醒，抬头从纷飞的纸张、散乱的竹简中窥见将落的残阳，感受到脸庞实实在在拂过的微风。邻家晚饭的炊烟比史书里的硝烟更挥之不去，妻子为之皱眉的柴米油盐比贤士们传唱歌颂的青云之志更真切。
抬起头来看遍了满天繁星之后，再低下头，实实在在地踏着脚下的土地行走。
这又怎么不算是感悟天地了？
悟道也可以是悟自己。
要说武者的道路多了些什么，就是武者们的修行让他们的身躯更加强悍，更能够作为天地大道之力的容器。
纪允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来的这些自己都觉得有些神神叨叨的言论，但还是都灌输给了车内的弟子们。
这一番话，让解颖秋和阮莺都沉默了，纪允炆能够感受到她们的不解，但他也没办法——
毕竟他自己也没法完全说清楚。
“你以前可不会说这些啊。”
突然闯入的声音让几人都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而声音的主人尤雪，则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马车里。
“怎么突然悟道了？你接下来该不会要去找个道观出家吧？”
“不行！”
尤雪话音刚落，解颖秋和阮莺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你们激动什么呢，为师什么时候说过要出家？”纪允炆苦笑，随后看向尤雪道：“你怎么赶上我们的？”
从美滕盛政那里得到消息之后，纪允炆就命人传信给尤雪，让她到国子监来找自己。
这段时间，袁理理和耶律娆靠着銮天楼执掌黑道，文裳卿和岳玲芸控制着京军大营，尤雪则是以大宗师的身份在洛安城四处活跃。虽然这样一来算是给那些造谣的人落了口实，但从事实上讲，纪允炆目前确实是基本掌控了整座京城。
“我的燕王殿下啊，您这车驾在街上一眼就认出来了，我要是再傻乎乎的往国子监跑。你以后还放心我帮你办事？”
“谁是你的燕王殿下。”解颖秋皱着眉头碎碎念着，对尤雪的敌意一下子又升上去了。
“所以，你找我过来是打算问一问姬季兴的事情？”
“对。”纪允炆点头。
尤雪也算是成名已久的大宗师了，关于姬季兴，她没准知道些什么。
“你应该知道，姬季兴在当世宗师中是一个异类，而且他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和我们这些江湖人士不会有太多交集。”
“但？”纪允炆意识到尤雪话里有话。
“但是他这种成了名的人，不会真的什么事情都漏不出来。”尤雪玩味地一笑，“关于他小道消息不少，不过就现在咱们的问题来看，你应该只会对其中一条感兴趣。”
“说说？”
“姬季兴，很可能不是大炎皇室的人。”
“传闻先皇当年还是太子的时候，曾到江南游历。当时朝中不太平，有几个皇子私底下谋划在半途暗杀太子夺位，他们几乎成功了。”
“姬季兴救了先皇？”
“对，有人说姬季兴是当时随行的太子陪读，也有人说他只是乡野秀才，还有人说他是当地名门，但是为了保护先皇被灭了满门。”
“总之，先皇从江南回来之后，身边就多了一个亲信。”
“据说先皇能够平平稳稳地以太子身份登上皇位，这个不知道哪来的亲信功不可没。”尤雪对于这些传说似乎如数家珍。
“甚至后来先皇未能推行的、如今咱们陛下力主的新政，相当一部分都是由这个亲信起草的。”
“因为是先皇亲信，而且确实功勋卓着，因此先皇登基之后大加封赏时，这个亲信就得到了放眼大炎数千年都极为罕见的殊荣。”
“赐‘姬’姓，入皇室族谱。”
“原来如此。”纪允炆点头，这确实是一个非常具有参考价值的消息。
“只是传闻哦，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话是这么说，但尤雪其实倾向于相信这个传闻就是事实。
这也能一定程度上解释为何姬季兴没有子嗣：你已经享有如此殊荣，以一介草民的身份成为皇族的一员了，该知足了。
若是留下了子嗣，那么真正的皇室那边该怎么看你呢？
要知道如今高坐皇位之上的这个家族，与数千年前从龙帝手中接过大炎的，很可能并不是同一个。
若是你现在也留下了子嗣，拥有了家族，那么现在的皇室又为何不能怀疑你想要再来一次多年前那不为人知的“改朝换代”？
“可是，师父，如果真的是姬季兴想要刺杀皇帝。他又是为了什么呢？”阮莺不解。
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姬季兴都缺乏刺杀皇帝夺取皇位的动机。
而且现在也确实不是一个发动政变的好时机。
“没准是因为他本来姓司马。”纪允炆想起前一世记忆中的某位历史“名臣”，随口调侃了一句。
“嗯，什么意思啊师父？”解颖秋被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很是疑惑。
一个德高望重的老臣突然在垂暮之年决定造反，这和他是不是姓司马有什么关系吗？
算了，师父这么猜测肯定有他的理由。
自己只要支持就好。
“没什么，随口一说而已。”纪允炆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在意，“也快到姬季兴的宅子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到时候一问便知。”
“你就这么确信他会和你说实话？”尤雪看向纪允炆。
姬季兴确实不是走武道之路成为的大宗师，但这不代表他就好欺负，更何况他现在还是大炎的皇叔。
“我可没说要和他心平气和的好好聊。”
纪允炆看向尤雪，自信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