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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把整片天空浸染得不祥。

目光所及,尸山血海绘制出完美而毛骨悚然的地狱画卷。

也许有一群乌鸦刺耳叫嚣着盘旋会更加应景,但哪怕是乌鸦的啼叫,对于此情此景来说也显得过于生机勃勃了。

纪允炆立于无尽的死亡之上,渐行渐远的夕阳只让他觉得浑身冰冷,但这即将迎来终结的阳光却和他被鲜血沐浴的身躯相得益彰。

虽然残破不堪,但他能够认出来自己穿着的正是曾经服役时的军装;即便只剩一半,但他还是知道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作为剑尊的那柄长剑。

这很奇怪。

挤满了视野的尸体中,有的西装笔挺、有的长袍华贵、还有的穿着他也从未见过的服饰;有的一头金发、碧蓝色的眼睛惊恐地瞪着,有的长发乌黑、遮掩着拼命拒绝死亡的扭曲面容,甚至有钢铁构筑的脸庞、模仿人类的眼睛早已遗憾的熄灭......

这很奇怪。

纪允炆茫然地看着这一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这被混杂在一起的、本不属于一个世界的种种又是怎么一回事。

迈开步伐,脚下明明应该是尸体铺就的道路,却仿佛行走在泥泞的血液中,举步维艰、让人反胃。

纪允炆蹒跚着,想要走出这片地狱,想要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或者说,其实他心底里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他只是想要逃避,想要远离这生灵涂炭的惨剧。

“师父。”

轻柔的呼唤声里能感觉到令人不禁自责的担忧,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

纪允炆张望着环顾着,想要找出声音从何而来,但一声声的呼唤接连不断,甚至带上了急切,却依旧是那么遥远那么缥缈,即便是纪允炆也找不出这呼唤声究竟从何而来。

必须赶快找到,必须赶快回应!

纪允炆变得焦急起来,甚至开始手脚并用的在漫山遍野的死亡中跋涉,徒劳地想要靠近那远在天边的呼唤。

可,自己找到之后要干什么?自己的回应会是什么?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纪允炆愣住了,他怔怔地看向手中的断剑。

下一刻,脚下突然失去了平衡,无穷无尽的尸体将他彻底淹没,死亡的气息遮蔽了最后一点聊胜于无的阳光。

“师父!”

终于,纪允炆睁开了眼。

最先看到的,是围在自己身前的解颖秋三人,三人的表情如出一辙,几乎已经变成恐惧的神情让纪允炆心底升起一股罪恶感。

上一次出现这种场面,面前还只有裳卿一人。

只不过,那时的梦,可要比这次的让人好受多了。

“师父,您没事吧?”阮莺伸出手想要为纪允炆把脉,但却颤颤巍巍地不似平时那般迅速果断。

一想到自己之前那突然萌生的疑惑,她就有些后怕。

“为师没事,久违地做了个梦而已,裳卿不是见过一次吗?”纪允炆坐起身,在他自己都说不清楚的本能驱使下握住阮莺的手将之轻轻放下,没让自己这个医术登峰造极的二弟子检查自己的身体。

“不用这么慌张的。”

“是,是弟子失态了。”文裳卿点点头,但似乎并不真的这么认为。

上一次师父在马车里做噩梦确实吓到了她,但和刚刚发生的事情相比,那一次的惊慌显得像是小孩子的过家家。

直到她们终于唤醒师父的这短短时间内,周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死亡迫近的恐慌感,哪怕是最无畏的陷阵营将士们,也全都脸色苍白,直到此刻都还有人无法停下那本能的颤抖。

以纪允炆为中心扩散开来,他周围的花草树木不断地枯死;他本人则是在沉睡中脸色越来越差,似乎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好在,三人成功叫醒了他。

只是,面对醒来之后一切如常的师父,三人都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最纠结的就是解颖秋和阮莺,她们担心师父这段时间的种种异常和自己那次过分的玩笑有关,是自己无意中酿成了某种大祸。

“师父,其实——”解颖秋和阮莺交换了眼神,决定不能因为自己而让事情进一步恶化,想要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师父。

“剑尊。”

但这时,越来越却突然跑了过来,让两人不得不收回了话语。

还是另找机会告诉师父吧。

“找到地方了。”岳玲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此刻有些激动,以至于没注意到解颖秋三人的脸色不太对劲。

“已经让将士们偷偷围上去了,但我担心对方可能有不少高人,为防暴露,包围圈有些散。”

“做得很好。”纪允炆赞许地点头,“玲芸、裳卿和理理带着将士们守住外围,颖秋和莺儿和我进去。”

“龙家终归是能够和皇室抗衡的世家,万事小心。”

“明白!”

那一夜故意将龙家使者放跑之后,纪允炆一直带着人紧紧追踪。

阮莺已经事先对那人下了影响神智药,确保他会毫不知情地将纪允炆等人一路带到龙家真正的大本营。

作为一个顶尖的世家势力,龙家和之前被纪允炆灭掉的那些世家有一个显着的区别:没有大本营。

其他世家大都会将某座城池经营为自己密不透风的根据地,虽然他们的触手也会伸到其他地方,但不管再怎么开枝散叶,主干和根基都是固定的。

只要把这些根据地端了,这些世家就不成气候了。

但龙家不一样,他们的势力遍布大炎甚至遍布东方,却没人说得上来他们当作大本营的地方是哪里,似乎他们在所有地方都有所经营,但对所有地方都不是很看重。

无根之树不可能生长到一木成林,龙家这样的巨兽绝对有至少一个心脏;既然这个使者说他是家主亲信,那至少知晓一个相对重要的隐秘地点。

果然,一路追踪着这个使者没日没夜地跑了好几天,他们终于到达了一个在所有舆图上都没有进行标注的区域。

大炎对于境内舆图修订管理极其严格,除了一些不可避免的地貌地势变化外,舆图上说这片森林里唯一的水源是一片湖,那就绝不可能还有一条河。

根据舆图的标注,龙家使者逃亡旅程最终目的地,也是陷阵营将士们大致包围住的地方应当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

舆图上的注释表示:这片原始森林过于险恶且有大量的猛兽灵兽乃至传说中的妖魔鬼怪出没,因此多年来一直没有进行开发,森林周边的村民也只是偶尔在森林外围进行一些简单的采集活动。

据说还有村民因为过于深入森林禁地惹怒了山神、遭遇了妖怪而丧命。

可现在,根据岳玲芸所带领的斥候小队的汇报,在众人前方的分明是一座颇具规模的城市。

龙家选择了从零开始建造一座秘密城市来当作自己的势力核心!

竟然瞒过了天下人,龙家果然不容小觑啊——远远看着那座城市厚实高大的城墙,纪允炆对这个传说中的家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秘密城池,龙家手上还有几个?

以龙家的精明,在那个使者逃回去的瞬间应该就已经知道了纪允炆的计划,因此现在那座城应该已经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了。

虽然只是远看,但也能感受到城中散发的肃杀之气。

这座城市知道一场大战即将来临,并为之做好了准备。

“我们走吧。”

“师父,直接进去吗?”解颖秋瞪大了眼睛。不带陷阵营一起倒能够理解,龙家内部绝对高手众多,陷阵营的将士们终归是凡人,到时候对付不过来。

但现在,自己这边就三个人的情况下居然要直接正面去闯一座已经高度戒备的城市吗?

虽然倒也像是师父会做的事情,但是——

“人家已经知道我们要来了,没必要遮遮掩掩的。”纪允炆笑了笑,随后便迈开了步子。

“待会儿跟紧为师。”

“知道了。”

三人大摇大摆地一路沿着大道走到了那座城的城门前,抬头看去,龙家的旗帜高高飘扬在城墙上,威风凛凛。

“师父,那是皇室才能用的布料和绣法。”阮莺曾是晋国的公主,幼年时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因此能够看出来:龙家那面大旗不管是所用布料还是刺绣的手法,都是皇室专属。

东方各国在许多方面会有所不同,但大炎作为东方世界的起源,各国在某些地方都会对其进行效仿。

“都瞒着朝廷建一座城了,也不差这点事情了。”纪允炆对此并不意外,转而对着空荡荡的城头高声说道:“大炎燕王纪允炆来访,让龙家来一个说话算数的见一见!”

一阵沉默之后,城墙上扔下来一个东西,解颖秋眼疾手快将其一剑挑开。

是那个使者的人头。

随后,城墙上突然冒出了大量全副武装的士卒,个个张弓搭箭瞄准了纪允炆三人。

没有任何废话,箭雨遮天蔽日而来。

阮莺和解颖秋正要出手就被纪允炆拦住,后者轻蔑地嗤笑一声,抬手像是赶蚊子似的一挥,便刮起一阵飓风。

漫天的箭雨并未被吹散,而是尽数被这道罡风粉碎,大大小小的碎片砸向城墙,城墙的那一头立刻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城墙本身也被砸出了无数细小的缺口和裂痕。

“这个打招呼的方式,未免有些不礼貌了吧?”纪允炆笑着,将手伸向了长剑的剑柄。

“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我是不是也还一个礼比较好?”

解颖秋和阮莺默默后退了半步,对师父实力估计一直在提升上限这件事她们早就习惯了。她们甚至能够肯定:接下来师父大概会一剑把那扇城门给劈开。

但不等纪允炆长剑出鞘,城墙那一头便响起了昂扬而庄严的鼓声,城门也随之缓缓打开。

城门内,一支队伍浩浩荡荡、整齐有序地向前走来,为首的那人身着华服,手持旌旗。

三人都知道:这是一国派遣使节与他国交涉的阵仗,龙家已经完全把自己当作独立的国家了。

“龙主宣大炎燕王觐见!”为首者是个宦官,他尖细的声音非常高昂,抬首挺胸的样子充满自信,似乎对于纪允炆方才的实力展示并不放在心上。

“燕王殿下,请吧。”宦官礼节中带着傲慢,向身后的车驾做了个“请”的动作。

纪允炆也不多说什么,径直走向那由六匹高大骏马所拉的车驾——排场搞得这么足,反而让他很好奇龙家的家主想和他说什么。

而且,现在龙家已经很明显把自己当作一个独立的国家级实体,但家主却没有自称皇帝,而是选择了“龙主”作为自己的称谓。

姬世恢称纪允炆为龙帝,两者之间难道有什么联系?

正要登上车驾时,跟在纪允炆身后的解颖秋和阮莺两人突然被一旁的卫士用武器给拦住了。

“龙主只宣大炎燕王一人觐见,闲杂人等——”

宦官还没把话说完,就感到一阵风从耳旁刮过,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而身旁不远处随即传来某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水泼洒到地面的声音。

睁开眼,他就看到拦住解颖秋和阮莺的几个卫士已经化作一滩碎末,别说骨头了,甚至连她们身上那精良的甲胄也细碎到几乎辨认不出。

“颖秋,莺儿,上车。”纪允炆扫了宦官一眼,“你应该感到幸运,因为你称我的弟子为‘闲杂人等’之后活了下来。”

“现在,带路。”

宦官一愣,随后愤怒地看向纪允炆,似乎觉得自己遭到了极大的侮辱。

这个反应让纪允炆觉得有趣,龙家的使者也是,这个宦官也是,龙家的这些人似乎都相当的不怕死。

权力、财富、地位......所有的这些在纯粹且足够强大的暴力面前是没有意义的,龙家不会不懂这一点。既然如此,他们对于纪允炆力量的不畏惧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了:

他们见过更恐怖的、更无法理解的强大力量。

纪允炆现在更好奇所谓的龙主是什么人了。

宦官对纪允炆的话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怒目而视,直到城中那座威严的、皇城规格的城中城内再次传来那威严的鼓声,他才远远地朝着那座皇城跪拜。

随后恢复了平静而高傲威严的表情,带领着剩下的卫士们,护送,或者说押送着纪允炆三人朝着皇城前进。

【烛,你那边情况如何?】

【放心吧,小裳卿和另外两个姑娘好着呢,有事我会通知你的。】

烛顿了顿,随后声音就严肃了起来。

【你小心点,你现在要去的那个地方,我感觉到有某种很不好的东西。】

【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纪允炆结束和烛的谈话,再次看向那座弥漫着诡异压迫感的皇城。

能让烛这么说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到时候是手撕,还是用剑来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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