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返程的日子终于来了。
从双方的首次遭遇战开始，到大炎军进驻怀桑城开始善后工作为止，这次的东西方大战前后持续了三月有余，无数英魂永远地被留在西域的茫茫大漠之中。
本次大战，尽管大炎军从战略到战术再到士兵们的战场表现都远远强于西方军，但最初集结于函山关的三十万大军，有五万多人再也无法看到家乡的景色。
这其中，还没有算上程仲谋所率领的五千京军精锐。
歼敌十二万余并收复西域全境的成果，并不足以完全抚平牺牲带来的创伤，很多将士在通过姬世恢有意放出的些许风言风语猜出本次大战爆发的根本原因后，心里都憋着一股火。
他们愤怒的目标非常明确——麒麟党。
那些藏在暗处，不知道趴在老百姓身上吸了几辈子血的老爷们，如今仅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勾结异族挑动战争。
绝大部分将士都没读过书，仅仅是当兵之后因为新政对军队的改组而掌握了基本的读写，因此许多人对于新政、对于大炎的未来并没有什么远大宏伟的考量和认知。
但他们都知道因为那些权贵的自私，当初和自己一起气宇轩昂离开老家的某位兄弟，再也吃不上爹娘做的饭了。
甚至他们的家乡，也一度险些遭到异族军队的践踏。
姬世恢需要的就是这种愤怒。
目前，麒麟党的狗急跳墙闹得大炎境内鸡犬不宁，朝中的太子联合忠诚的各地官员臣子才勉强将事态控制在不会演变成全面内战的状态；而在边境线上，根据线报，乾国和大夏丝毫没有呈现出要趁火打劫的态势。
大夏在继续处理之前严世嵩叛乱的烂摊子并继续推行新政；乾国则表示自己正因不久前的宋国内乱导致的两国边境线上的匪乱问题而焦头烂额。
姬世恢将会带着这支刚刚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同时对麒麟党有足够敌意的军队回朝，彻底将死对手。
之前纪允炆在短时间内进行的高强度大清洗着实让麒麟党伤筋动骨了一番，不然太子等人面对的情况还会更严峻。
但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西域大战获胜的消息已经传回国内，麒麟党的谎言很快就会不攻自破，曾经笼罩整个大炎的阴影会就此变成一个破烂的旧房子，只等姬世恢去踹最后一脚。
兵贵神速，姬世恢不会因为胜利近在眼前就骄傲自满，等到全军回京庆祝完了再进行下一步。
返程的路上，他就不断根据朝廷传来的消息制定计划并向将领们下达指示，随着京城越来越近，越来越多的部队立刻返京的队伍奔赴各地，去执行皇帝的命令。
虽然有自大的嫌疑，但姬世恢希望等自己回到皇座上时，就恰好能够对麒麟党展开最后的攻势，一口气解决掉这个麻烦，让国家回到正轨上。
最好不要耽误了明年的春种。
至于纪允炆，同样跟着大部队一同回京的他，此刻有一些和姬世恢相比不值一提的事情需要处理。
“二师妹，你是不是该放开了？”
“师姐都还没放我为什么要放？你比我抱得久哦。”
马车内，纪允炆两只胳膊分别被解颖秋和阮莺抱着，两人大有一副要进行争夺的样子。
在和解颖秋坦白之后，纪允炆也将自己的心意和考虑如实告知了阮莺，后者的反应要比解颖秋夸张，在反复确认纪允炆没在开玩笑后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之后，此刻这样的局面就变得频繁起来。
两人似乎是终于被解开了最后的枷锁，在和纪允炆亲密互动上变得比以前要肆无忌惮了许多。
好在，目前两人的行为还仅限于搂搂抱抱。
“师父！”
马车外传来了文裳卿的声音，她似乎很激动。
阮莺终究还是羞涩，一听到文裳卿的声音便立刻放开了纪允炆的胳膊，规规矩矩地坐直了身子；解颖秋则是完全无所谓，甚至露出一副胜利者的笑容。
“进来吧。”
因为身体的异变，同时也是因为解颖秋和阮莺两人行为上的改变，纪允炆不得已让自己一行人分乘两辆马车。
进入马车的文裳卿，如预料般非常激动，甚至对于正搂着纪允炆的胳膊、而且看样子打算更进一步将纪允炆整个抱住的解颖秋视若无睹。
“怎么了？这么高兴。”
“您上次给我的真龙遗骨有反应了！”文裳卿说着，兴冲冲地将手中的真龙遗骨递给纪允炆。
那神态看着完全就是发现了新奇事物之后急于分享给父母的孩子。
纪允炆接过那块真龙遗骨，仔细观察的同时，对其进行细致入微的感知。
这是当初在怀桑城姬世恢交给他的那一块，如今光是看着就比当时更有光泽，甚至能捕捉到隐隐约约流动着的光芒。
虽然不及文裳卿自己的那一块，但确实能感觉到其中有力量在涌动，而且从寻常武者的角度出发绝对是相当了不得的力量。
【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这时，烛的声音突然闯入了纪允炆的脑海。
【听见了，这一块传承是怎么回事？】
【不记得了，只知道当初这一块传承才刚现世，就有人用了不知名的秘法抹除了我留在上面的意识。】
烛的声音听上去很不满，不过也难怪，毕竟每一块真龙遗骨上寄宿的她的意识都和她本人一样，被人抹除不亚于被杀死一次。
【这块传承基本已经废了，单纯只能用来存储点力量，用现在外面的话来说是叫做真气来着？总之除非你打算让小裳卿通过直接吸取外界真气来修炼，否则这块传承帮不上她半点。】
【是吗，可惜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我现在可以和你沟通了。】
烛对此似乎很高兴。
【虽然只能对话，但方便多了不是吗？】
【也是。】
纪允炆心里默默点头，此前他和烛之间缺乏有效的沟通方式，除了紧急情况外，两人要想正常交流就只能通过纪允炆接触文裳卿的那一块真龙遗骨来实现。
现在两人能够直接进行沟通，这对于纪允炆来说同样重要：至少他现在即便不在文裳卿身边，也可以随时得知文裳卿的状况。一旦遇险，他能够第一时间出手。
【不过，这块传承里剩下的这些真气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不用来滋养小世界吗？】
【这本来是另一个小世界的真气，但现在那个小世界已经被毁，将这些真气引入这一边的话会互斥的，后果不堪设想。】
确实是个问题。
纪允炆当然是不需要这股庞大真气的，虽然感知下来并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但这种来历不明的力量他也不打算直接交给几个弟子，更何况通过这种方式走捷径提升实力本就和他的教学理念相悖。
【我先考虑考虑吧。】
【那行，这块传承就放你这了，我已经和小裳卿说过了。】
【对了，我和小裳卿说：这块传承放在你手上，她就可以随时随地和你说话了。】
【你——】
【还要打理小世界，不聊了。】
扔下这句话后，无论纪允炆再怎么呼叫，烛都不再回应。
纪允炆看向文裳卿，后者脸上写满了期待，显然是希望纪允炆能够手下这一块真龙遗骨。
“为师明白了。”
事已至此，纪允炆除了接受也没什么办法。
随后，他也顺便感知了一番文裳卿如今的实力。
只能说和短短半年前的她相比都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文裳卿和她两位师姐虽然仍旧有不小的差距，尤其是在纯粹的修为上和继承了晋国千年传承的阮莺完全没得比，但也已经不容小觑了。
和岳玲芸共同指挥陷阵营四处征战的这段时间，她更是向所有人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和当初那个只比凡人强上些许的小丫头相比，她如今已经蜕变为真正的武者。
“裳卿变得很厉害了啊。”
回想起初见时那个畏手畏脚的小丫头，在看看如今站在自己眼前自信大方的少女，纪允炆由衷地感慨。
“都是师父的栽培。”当着两位师姐的面，文裳卿被夸得很不好意思。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师父，自己的人生会怎样呢？
每天被各种杂活压得喘不过气，在族人的冷嘲热讽和排挤打压中低贱地熬过一辈子？或者是到了年纪之后被家族出于利益需要随手嫁给某个自己完全不认识也不爱的人，从此在丈夫家的仅限于表面的礼遇中委屈受气？
万幸，师父拜访了文氏一族；万幸，她当时遇到了师父；万幸，师父在族中一众天骄才俊里，选择了被所有人当作废品扔在角落的她。
正因如此，哪怕在追随了师父之后依旧难以修炼，文裳卿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此刻，师父的这句简单却又包含了诸多话语的夸赞，更是让她坚定了这样的想法，让她心里那本就因为不断取得的突破与成就而洋溢的幸福感更上一层。
遇见师父，大概就是自己这辈子最大的幸事了吧？
至于为什么只是大概——
嗯？说起来大师姐是不是把师父抱得太紧太亲近了？
客观来说，解颖秋的动作并没有比文裳卿刚进来时发生多大的变化，但文裳卿还是突然就觉得：大师姐的行为有点太越界了。
毕竟自己没这么做过。
“殿下。”
文裳卿正准备说些什么时，马车外传来了随行天武卫的声音。
纪允炆自觉是不需要护卫的，但姬世恢执意让一小队天武卫护卫他这一行人的两辆马车。
直到纪允炆发现护卫他的这些天武卫全都在武道上天资上佳，才明白姬世恢究竟想干什么；不过他也没说破，只是默默地不时指点一下这几人。
“何事？”阮莺掀开车帘，替纪允炆问道。
“有一名武者闯进了队伍，说是要见您。”
“武者？”
“他自称是九幽剑派叶不尘，有要事求见。”
叶不尘？
纪允炆想起了自己的这个徒孙，那个怎么看都是主角体质的少年。
他找我干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虽然纪允炆没有太关心，但也大致知道此刻大军刚越过函山关不久，距离京城还有相当一段路程，距离九幽剑派则更是遥远。
“人呢？”
“他有伤在身，而且似乎是拼了命赶路至此，已经晕过去了。”那名天武卫禀告到，“理理姑娘正在为其治疗，岳小将军带领陷阵营沿着他来时的道路搜查，确保无人跟踪。”
她俩还是反应快啊——袁理理和岳玲芸的反应之迅速让纪允炆很是满意，甚至有些佩服。
“带我过去。”
这小子要是四处云游的时候路过来打个招呼也就算了，但现在带着伤不说，还为了赶路把自己累到力竭，那只能说明出事了。
再怎么说也算是他门下，不能不管。
在那名天武卫的带领下，纪允炆来到了距离马车不远处专供军中医官们使用的帐篷里，解颖秋三人就跟在他身后。
见到叶不尘的瞬间，纪允炆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人衣衫褴褛浑身伤痕、蓬头垢面气息虚弱，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自信到让人想要揍他的少年完全不是一个人。
而且，从他依旧佩戴的那颗琥珀状石头上，纪允炆没有感知到自己熟悉的那股气息。
阮莺见状也不等纪允炆开口，主动上前为叶不尘检查，但还没等她走到叶不尘身边，看到纪允炆来了的叶不尘立刻挣扎着起身，随后朝着纪允炆郑重地跪下了。
“不肖徒孙叶不尘，求师祖出手相助！”
随后，他的脑袋重重磕向地面，考虑到他此刻的状况，纪允炆都害怕他这一磕把自己撞死。
“先躺下，你现在的状态行什么礼？”
对于纪允炆的话语，叶不尘的回应是一动不动。
“躺下接受治疗，否则你今天跪死在这里我也不会帮你。”
叶不尘闻言一怔，随后老老实实地躺回了草席上。
“莺儿。”
阮莺点头，上前检查叶不尘的伤势。
“说吧，怎么回事？”纪允炆来到叶不尘身边坐下，他虽然对这小子不算太了解，但也明白这孩子不是那种轻易低头求人的性子。
上一次求纪允炆是为了给心上人出气，而且严格来说都不算求他帮忙，只是让他去站着壮声势，出气都是自己动的手。
现在这副命不要了也要求纪允炆出手的样子，绝对是遇上大事了。
“求师祖，救救九幽剑派。”叶不尘艰难地说着，随着阮莺开始将药粉洒向他的伤口，他整个人疼得几乎弓起身子。
“求师祖，救救长孙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