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风见那两张好奇中带着关切神情的脸,他有点想告诉他们,他想,这么多年了,终于找到了能够把自己埋藏最深的秘密吐露出来的人了。
他的脑子里再一次闪过父亲喝多了酒,面目狰狞的时候跟他说的那些话。那些话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经常在听,小到他记忆最开始的时候。
父亲说:“你妈走了,不要你了,她可真狠心啊,怪我没看住她。”。
那个时候他太小了,就恨她,恨她为什么走,恨她为什么生下自己。他羡慕别的小朋友有妈妈,被父亲骂了有妈妈安慰,被父亲打了有妈妈护着。他就恨啊,恨得痛彻心扉,小小的年纪却满脑子都是恨。
慢慢长大了,上小学了,父亲每逢不称心的时候就要念叨几句:“你妈走了,呵呵,我要是有钱,她会走吗?”。
十岁的他就问父亲:“她为什么要走,是因为家里太穷了吗?”。
父亲告诉他:“可能吧。”。
他又追着问:“那妈妈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样子?等我以后有钱了把她找回来。”。
父亲倒着酒瓶子的手似乎有些犹豫了,他状似无意地说:“那你好好学习,只有学习好才能挣到大钱,到时候我就告诉你。”。
于是他决定好好学习,以后有钱了,就能见到妈妈了,儿童的想法就是这么可笑。
后来他长大了,14岁的少年也算半个成人了,可以更加客观的看待问题。他打算问问清楚,关于自己母亲的所有事。
那天父亲赌输了,喝多了,他认为可以酒后吐真言,就问了:“我妈叫什么名字?我想去找她,为什么我翻遍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找不到你们的离婚证?”。
父亲就笑,笑得很难看,一边笑一边咳嗽:“你当然找不到,我们又没领证,她也不肯跟我领证。”。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慌慌的,不知道在害怕什么。
父亲说:“你现在大了,我就告诉你实话吧,我带着你从穷山沟沟里出来,为了你上学,我去给你办户口,没想到还要结婚证,没有就不给办。没办法,我就办了领养证,可你是我的亲儿子,这点你可别给老子忘喽。”。
父亲有些激动了,突然摔了一个酒瓶子,但他没被吓到,早就习以为常了:“至于你妈,她一生下你就跑了,那时候你才六个月,你说你找她干嘛?老子为了养活你,拼命赚钱给你买奶粉,你妈还不如我呢。”。
他觉得不对劲,质问父亲,用这辈子几乎最高的音量,和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她为什么要跑?为什么不跟你结婚?她根本不爱你!既然不爱你,那一定是你强迫她的,对不对?!”。
父亲又笑了,笑得眼角泛红,有晶莹的泪珠挂在干瘦的脸上:“哎,挺聪明,你说得不错,她不爱我,她是我花钱买来的,花了我大半的家当,还好给我留了个儿子,不算亏本。”。
每一个字,平平淡淡地从男人嘴里出来,进入徐清风脑子里后却激起惊涛骇浪。
难怪母亲要走,她竟是被拐卖的,看来自己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想过母亲是因病去世,父亲为了不让自己绝望才说走了;想过母亲是难产去世;想过母亲是嫌弃家里贫困才走,为此没少怨恨过她;想过母亲是爱上了别人,那也没事,他还可以去找她,不求和她生活在一起,只求能经常见面。
千想万想,没想到是这种最残忍的情况。
小的时候,恨她抛下自己。现在,他竟不知道该恨谁了。
他想着母亲是怎样被迫的,怎样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怎样痛苦,怎样绝望,怎样拼命想逃跑却逃不掉。
也许她被殴打过,身心俱惫。也许该感谢她,留了自己一条命,没有选择在怀孕后自尽或堕胎。也许她也曾犹豫过,可她还是走了,大概她豆蔻年华,还有自己的梦想要去追逐,人生不该就这般毁了。
后来,他再也不提母亲的任何事了,名字也罢,长相也罢,找到了又如何,她大概已经有属于她自己的生活了。
他恨那万恶的人贩子,他们毁的岂止是一个人的人生,被牵连的无辜何其多,简直诛心。
他也恨自己的生父,开始了一个不美好的生命。他宁愿父亲当初是买了一个孩子而不是女人,这样他还能抱有希望。可能买来的孩子终究不是自己的,所以父亲没有那么做。
他对着两张好奇的脸平静地解释:“我母亲是被拐卖的,生下我就跑了,所以我不知道她是谁,她在哪,但那也不重要了。”。
徐清风早已释怀,可这两人却没法淡定了。
小辫子目瞪口呆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徐清风,最后只来了句:“难怪你从来不提。”。
季新耀望着面色温和的徐清风也是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感叹一句:“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三个人就并排坐着,烟雾缭绕着,安静沉思着。
江珊说是让杨月华送她回去,但路上又拉着杨月华去商场闲逛了,两人边走边聊。江珊向她抱怨徐清风的父亲怎么怎么糟糕,自己实在不敢和这样的家庭打交道,所以谈了也没用。
闲逛了会,杨梦莹打来电话,询问杨月华在哪,想找她聊会天,听声音不是很开心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