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爷爷郁结的心情只是让他有点低沉,但生活还得继续。
进去的时候,我就看到那个外村人已经和爷爷谈妥,擦着眼泪,正在弯腰感谢。
她在一张纸上写下了逝者仙去的时辰,享年几何,还有何时发丧等等,这些被称之为殃榜,一经贴出,村里人就知道是谁撒手人寰了。
这些也需要出黑先生书写,爷爷的一手毛笔字非常漂亮,贴出去之后都知道是陈大师手笔,来看热闹的人甚至都会多一些!
“陈双,他们出黑在周末,你也跟着去吧。”
见我回来,爷爷招呼道,我假意为难的看了看书包。
“爷爷,我也想跟着学手艺,可是最近作业实在是太多了,不如……”
爷爷看出我的小心思,立刻就打断:“身为出黑人连这点精力都没有,还能成什么事儿!你抽时间把作业写完,一本都不许少。”
见盘算落空,我只能苦笑着点了点头!除了家传的本事之外,出黑过程也异常繁琐,入殓自不必提,多半在出黑先生来之前,逝者家里人就已经把尸体放入了棺材。
除此之外还有写殃榜、做引魂幡,开光、开明堂、刹扣等等。
其实大部分出黑都特别耗精力,死者家属的哭声在耳边昼夜不停,直听得我头脑发昏,更别说繁琐的规矩还得一一走完,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
那家人定下的日子并不远,我在心里盘算着要不要让吴闹他们,帮我分担几本时,余光突然瞟到了炕上,发现全家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我心里不由的一紧。
不会是我爸他们发现我已经看过了吧?不对,一张全家福而已,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看一眼怎么这么心虚呢?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周末一到,清早爷爷就带着我去了那村。殃榜早就已经贴出来,老远就能看见搭起的灵棚。
进村的时候,我发现这村子和别的村,有些不一样!
“怎么在路边就有坟?”
听出我的疑惑,爷爷也转过头去,入村的小路旁有一块荒芜的田地,这在当时的乡下异常少见。
仔细一看,田埂边上还有一个低矮的坟包。如果不是坟前有焚烧纸钱的灰烬,还以为是蚂蚁窝呢。
“埋在进村的路上多晦气啊,这要是有什么东西……”
我刚刚开口,又发现自己说的话十分晦气,干笑了一声。
爷爷没往心里去,他也被坟包吸引了目光,盯着看了又看,最后叹气一声。
“罢了,每个村都有每个村的守村人,我们贸然插手,恐怕会惹人家不快。”
离开村口,一走近灵棚,里面喧闹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忍不住眉头一跳。
“这咋不像吊唁的,更像是来凑热闹的!”
里面不仅没有哭声,还传来不少人谈笑的声音,甚至我还隐约听到有人开赌时的大呼小叫!
走进一看,里面果然很热闹,来了不少年轻人!
逝者名叫李狗二,年纪轻轻不过二十多岁,这些人应该都是他的朋友。只是一个个看不出伤心,倒是脸上都挂着嬉笑!
只有寥寥几个女眷,跪在灵堂的铁盆旁边烧纸。这和别的灵棚都不大一样,我看着不由升起一种荒谬感。
正在我们有些茫然的时候,他母亲连忙过来招呼,脸上挂着一丝尴尬。
“不好意思,陈大师,让你们见笑了!狗二他朋友多,这群孩子都吵……”
目光瞟到旁边两个一边嗑瓜子一边划拳的人,我忍不住心中腹诽:这群人看起来都有些流里流气,就像是村头平时游手好闲,经常对着路过的大姑娘们吹口哨的赖皮!
不过我们出黑先生也不讲究那么多,当下爷爷就忙活开了。棺材中躺着的李狗二,面容有些狰狞,看样子死的不怎么安详,可是身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而且,他娘对自己的儿子死因没有那么在乎,闭口不谈,只是托爷爷赶紧出丧!
开光验得是死者是否还活着,棺中人已经面色铁青,显然已经死了,开明堂则是宣告棺材内的是何人。
爷爷的嗓门虽大,但也差点压不过他们嬉闹的声音,特别是刹扣的时候,这个环节是对逝者的一生做个总结。死者为大,所以尽管并不认识,出黑先生一般也会美言几句。
可当爷爷面色严肃的说出逝者生前孝顺勤快,底下那些小青年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哄然笑开,把灵堂上最后一点肃穆和悲伤都冲得一干二净!
李狗二的娘站在一旁,看着自己儿子交的这一群狐朋狗友面色麻木,这场出黑与其说是送别死者,倒更像是一出闹剧!
察觉到这一点,爷爷也只能无奈的加快了速度,选下了吉时,第二天大早就扶棺出门,准备去选好的坟地破土。
好在那群小青年,最后倒是来了几个人帮着一起抬棺。
送棺需要起大早,尽管肩上扛着自己朋友的棺材,他们却照样嘻哈不误,聊自己昨晚究竟又喝了几瓶酒,谁又早早的就倒下了,笑声和跟李狗二亲娘的哭声形成鲜明对比,我真想上去给他们来几拳,让他们严肃点!
一路出村,路旁村民看向出葬队伍的眼神,多了一丝嫌弃。
“唉哟,谁推我!”
清早路滑,在最前面扶棺的年轻人脚一崴,差点摔进旁边的田里!他一个踉跄手上一松,棺材前半部分瞬间倾斜,顿时整个棺材看上去犹如立在地面上一样。
后面人见状,顿时大骂起来:“张老吉,你昨晚喝成什么怂样了,是不是扶棺材的力气都没有啊!”
也有人上去给了他屁股一脚,也笑骂道:“你看看你把狗二都惹生气了,小心待会儿他坐起来骂你!”
说的人就当开个玩笑,脚滑的张老吉本来还想骂回去,突然顿住了,脸上带着一脑门的不可思议。
棺材之中,竟然真的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
这声响一开始轻微,可仅仅数秒却越来越大,直接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里。
我微微一愣,随后反应过来:这是骨头正在根根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