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姑侄俩抱头痛哭了一场,花嬷嬷才想起来问侄子他们究竟是如何找到他的。
侄子擦干眼泪,回说是父子二人一路磕磕绊绊来到京都,父亲偶然听到别人提起十皇子,又说起宫里的花嬷嬷,因此上了心,毕竟姓花这个姓氏的很少。
追着人打听了花嬷嬷的年岁容貌,就猜测是不是当年被卖的姐姐。
说爷奶当年临死前的心愿就是让父亲找到被卖的姑姑,父子俩走了不少地方,有时靠打短工,有时靠乞讨为生,终于找来了京都。
能够得着这么点消息,自然是不肯就此放手,说是哪怕能在他死前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这才多番打听,又托了好心人把消息和那块石头送到宫里。
还说父亲当时已经病入膏肓了,只能赌上这一次了。
花嬷嬷此时为弟弟哭得不能自已,哪里还会多想,只以为是他们遇到了好心人,老天爷开眼,才能让她顺利跟他们相认。
想着初见弟弟侄子的窘迫样,她之前给侄子的钱怕是都用来给弟弟办丧事了,临走时她又给他留了些银钱,嘱咐他先用着,等下次出来再带他去看看,找间房子先在京都住下来,姑侄二人以后也有个照应。
侄子只是推拒,说是他年纪轻轻,身上有的是力气,靠自己能养活自己,往后等姑姑从宫里出来还要给姑姑养老的,哪里能要姑姑辛苦攒下的银钱。
花嬷嬷听了这话,心里暖洋洋的,孤身了大半辈子,上了年纪了竟还能寻到亲人。
还是嫡亲的侄子,她们花家唯一留下的血脉,她不对他好对谁好。
她执意留钱,还教导侄子靠卖苦力的话,猴年马月才能攒出娶媳妇的钱,何况是给她养老了。硬要让侄子拿着银钱,先在京都各处看看能不能寻摸点小生意做着。
侄子勉为其难接了钱,还果真给他做起了小买卖,做了两个月,每月下来总能有点余钱。
花嬷嬷欣慰不已,能吃苦耐劳就好,这侄子往后也不会过差了。
如此过了段时间,一日侄子见她时主动开口跟她借钱,道是近来买卖不错,有间好铺面要出让,地段好、价格更是比相同地段差不多大小的铺面优惠了两成,只是他手头的钱不宽裕,如此好机会错过了以后就难寻了。
她怕他被骗了,还亲自去瞧过,确实如他所说的好。
姑侄两人一商量,咬牙把铺面给买下了,两千多两,是她在宫里攒了这些年才攒出来的,其中还有部分是当了娘娘赏赐的钗环才凑齐的。
侄子能上进,爹娘弟弟在底下也能闭眼了,她出宫后的生活也有了着落。
就算侄子不善经营,这铺子位置好,租出去也够糊口的。
侄子安稳下来,她也就放心了,她在宫里当值,哪怕她是舒嫔娘娘身边得脸的嬷嬷,也不能总往宫外跑。
侄子的事她也没想好该如何禀给舒嫔,想着再过几年再攒点钱就告老出宫,好过一把年纪了还每日提心吊胆地伺候人。
过年前后那段时间宫里繁忙,她也就很少出宫。
过了年差不多一个月吧,侄子那里就出事了,她出宫去侄子的铺面时,才发现铺子换了东家,找了好多人问了,才知道侄子竟染上了赌瘾,把铺子给抵出去了。
她想不通事情怎就变成这样了,好好的人,来京都的时候还老老实实的,怎就染上了赌瘾,且才多久,就把好好的铺子给抵出去了,两千多两的铺面啊,就给抵出去了!她攒了半辈子的银子,就这么没了。
找到侄子时,侄子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像是乞丐,刚被人从一家赌坊赶出来,看见她迎上来抱着她的腿喊姑姑,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只说自己错了,再也不赌了。
她听说沾上赌瘾的人一般都戒不了,但看侄子哭得可怜,想着他定然是被京都的花花世界给迷了眼。
也怪她,早知道就不给他那么多钱了,穷人乍富,有几个能守得住自己的心的,她又没在身边看着他。
心里怪侄子也怪自己,但想着这是他们花家唯一的血脉,她也只能忍了下来。
最后还是把人扶起来,带他吃了东西,又给了他点散碎银子,嘱咐他好好找份活计先做着,往后再做打算。
谁知,这赌瘾哪里是不给他钱就能完了的。
赌坊人都知道了侄子有个在宫里娘娘身边得脸的当嬷嬷的姑姑,皇宫啊,随便拿出一件东西来,都是外面买不到的值钱的好玩意。
再次见面,她见到的是侄子的一截小拇指。
侄子又去赌了,花嬷嬷失望透顶,但为着侄子性命着想,又不能不管。
侄子没了一节小指,受了教训,倒是老实了一段时间,她还正欣慰呢,一个多月前侄子又托人来找她了。
还真是管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花嬷嬷前些年攒下来的钱,大头早就拿给侄子买铺面去了,手头上剩下的都是散碎银子,又帮侄子还过一次赌债,加在一起也就几十两的样子。
侄子这次赌得更大了,似是根本没想过没钱了该如何,也或许是赌坊尝到了花嬷嬷帮侄子还账的甜头,这次直接就欠下了三百多两。
三百多两啊,都够普通人家生活几十年了。
花嬷嬷也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还不能同舒嫔说,她也第一次开始怀疑,认下她那个好侄子究竟是对是错。
她的前半生,也就跟着父母逃荒时吃的苦最多,后来进了宫,虽然开始几年受人欺负,后来也过得好起来了,穿金戴银,吃得比不得主子们,却也不差,手底下管着的那一群人也只差把她供起来了。
找到了弟弟侄子,原以为是好日子的开头,却没想到是噩梦的开端。
辛苦攒下的银钱没了,唯一的亲人染上了赌瘾,还不知悔改,连带把她也拖下了水。
短时间内她若还不了赌债,侄子性命堪忧。
好不容易说服了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管他是死是活呢。
再大的家业都经不起这么赌的,更何况她不过一个伺候人的嬷嬷,自己还是奴才之身,哪里管得了别人的死活。
说是这么说,但问题是钱从何来?
她能攒下那两千多两银子,还是几年前机缘巧合下得了一注意外之财。
舒嫔那里不用想,她自己的月银还不够花,每月都要伯府补贴着。
其他宫女嬷嬷,就算人家有,也不能大大咧咧拿出来借她,
恰在这个时候有人“雪中送碳”,让她给十皇子吃食中下点“药”,承诺给她五百两的报酬。
她怎可能同意!十皇子和舒嫔是她的靠山,十皇子倒了,舒嫔也就倒了,侄子现在她也不敢指望,她的老年还指着十皇子他们母子呢。
自毁长城的事,她是傻了才会同意做。
可宫外又送了一根指头给她,还有侄子的一封血书,那蠢材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在被看押期间,居然还跟赌坊借债继续赌,说是想翻本。
结果可想而知,开赌坊的不是做慈善的,债上添债,还有利息,加起来都八百两了。
花嬷嬷头都要炸了,想着索性直接不管这半路冒出来的侄子了,可跟弟弟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又付现在眼前,她又犹豫了。
左右为难间,那让她下药的人又找来了,把报酬加到一千两,且跟她保证,那药绝对不会伤害十皇子的性命,只是让人虚弱上一阵子。
为了让她相信,还拿了一只兔子让她亲眼看着把药喂下去,果然,那兔子吃了药,几个时辰都没丁点问题。
她认识那个人,是宫里一个贵人身边的宫女倚红,那贵人确实跟舒嫔有点小摩擦,咬了咬牙,要不就同意了吧,若真有什么问题,也不怕找不到正主。
一边是血脉至亲的性命,一边是无伤大雅的一点小毛病,明白人都知道怎么选。
花嬷嬷自认自己是个明白人,再三跟那人确定后,接下了这件事。
然后就有了之后的事。
舒嫔想听故事一样听完了花嬷嬷的事,却没有听故事的心情。
想到这一年以来,花嬷嬷确实有几次不太对劲,当差的时候还出了几次差错,因着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花嬷嬷回说没什么大问题,她过后也就没再提。
现在想想,那时间跟这证词上的时间倒是恰好能对上。
呵,花嬷嬷居然有个侄子在宫外,还故意瞒着她,且因为这个侄子,险些让她的津儿丧命,那贱民的烂命,何时能跟她金尊玉贵的孩儿相提并论了!
她如今对花嬷嬷只余满腔的怨恨,她这些年待她不薄,该有的尊荣,三不五时的打赏,多少年了,她自认对她掏心掏肺,也算对得起她了,竟比不得她那才认回来见了几面的便宜侄子。
这侄子,怕是也有问题,花嬷嬷认亲这件事情,在她看来一开始说不定就有问题。
宫里的消息若是那么好打听,怕是早就像筛子一样到处是别人的眼线了。
这是看不起陛下的手段?还是看不起惠妃的处事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