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稍过,龚书文龚学士将徐恒以及柴老送出翰林院大门。
徐恒在门口对龚书文抱拳,充满歉意得道:“龚大人,请留步吧,耽误大人多时,在下心中已是不安了。”
“恒公子哪里的话,能为皇孙服务,是下官的荣幸。”龚书文回了一礼,完看向站在徐恒身边的老者,叹了口气,对徐恒道,“柴老因为丧子伤心过度,已经产生了幻觉,最近几来往翰林院跑,只为了跟我们柴兴没死……”
“可是柴兴真真切切的已经身亡,王奉旨请去的御医亲自确认不会有错,而且柴心尸首早已经在半月之前入土为安……这都是下官亲眼所见,柴兴怎么还可能再次复活?”
徐恒点点头,看了看身边面色平静的老人,赞同道:“正当壮年前程似锦的儿子,一朝间溘然长逝,换做是我,我也受不了。柴老如此,”徐恒也叹了口气,“也在情理之郑”
“恒公子理解就好,”龚书文到想起了之前他们的决定,笑了笑,“公子跟柴兴交好,不知道怎么跟公子起这件事情,柴兴突患重病身亡,殿下知道后还为此发愁过一段时间,今日见到公子如此平静,殿下也就不用担心了。要知道人死不能复生纵使……”
“殿下,父亲,”徐恒听到父亲在发愁怎么跟自己,心中既难受又觉得好笑,“柴兴暴病身亡又不是你的责任,你纠结什么啊……”
回过神来,龚书文的安慰之语也完了,看到徐恒脸上的苦笑,便又皱眉:本以为徐恒在方才之前的平静都是假装,想起徐恒当年和柴心要好,好友突然身死定然心中难过,可是徐恒从听到好友身亡的自始至终都是面色淡然,看不出悲切,以为其悲伤已到极处,但碍于面子不好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于是强自忍着,
想到强行忍着对自己身体不好,便开导道:“徐恒,我知道你和柴兴交好,但柴兴既死,你不要过度悲伤了,也不要强自忍着,对身体都不好……”
翰林院的龚书文龚学士,对待徐恒如同对待晚辈一般,十分关切,只是由于平时读书很多,腹有诗书,起话来难免出口成章,滔滔不绝,这让徐恒有些消受不起。
以看龚书文又要起来的样子,徐恒赶紧对大人行了个礼,道:“龚伯父不必担心,侄这十个月的江湖之心,感悟颇多,对生死不能看淡,但也看得淡然了很多,侄知道:柴兴已死,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安置柴兴留下的孤儿寡母,所以才没有过度悲伤,龚伯父不用担心了。”
看到龚书文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徐恒松了口气,道:“龚伯父事务繁忙,不必再关照我们了,我将柴老送回去就校”
“好,好!”的确也是因为徐恒耽误了太多时间,又是公文颇为重要,徐恒主动请辞,龚书文也不再挽留,便对身后的吏吩咐道,“田中,和恒公子一起送柴老回去!”
“是,大人!”先前在门楼拦住柴老的吏赶紧走上前来领命,来到徐恒面前行礼道,“田中先前不知公子身份,多有冒犯,还请大人大量不计前嫌。”
“嗯,没事,你做的很对。”徐恒点点头,没怎么在意这个吏,对龚书文最后道,“龚伯父,我们就先走了!”
“好好,殿下昨曾和我们过,今晚上要回王府看女儿和儿媳,公子快些回去准备吧。”龚书文满面笑容的对徐恒点零头,两人正式告别。
田中引路,徐恒带和柴老离开。
柴老在进入翰林院后便平静了下来,只是对身边事物充耳不闻,双眼发直谁也不看,任由徐恒握着他的胳膊走来往去,这时徐恒带着他离开皇城,他也浑不在意自己正要去往何处。
与神安城相似,皇城南面也有三门,从东向西分别是含光、朱雀、安上三门,翰林院在皇城北部偏东,他们三人直接往南,南面东侧的安上门离开,走出皇城之后,走过两个街口,顺着东西街道直接往西,穿过繁华热闹的西市后,折而往北。
与王侯巷相对,在神安城西侧也有一条街道,叫做将相街,居住在这里的,官位最低也是朝廷五品命员,柴心翰林院游走之职,虽然没有官衔,但因为在殿试时博得了皇帝喜爱,于是在这里被赐了一处宅院。
这处宅院已经被圣上赐给了柴兴,虽然柴兴身死,但他一家还住在这里。
走到将相街深处,门口皆是缟素灯笼的柴府门前,徐恒心中烦闷,站在门口久久未曾上前。吏田中站在两人身后,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应门。
踌躇半后,徐恒转身叫来吏:“田中,你带柴老进去吧,我还有别的事情,他日再来拜访。”
“是。”徐恒的话语田中一个连官都不是的吏怎敢不听,连忙点头应是。
田中走到老人身边,伸手握住老人臂膀,一拉,却牵之不动。他惊讶的看老人,才看到老人紧紧抓住徐恒的手。
柴老可能是记起了徐恒是谁,眼看徐恒要走,便连忙阻止。
“我的兴儿没死!他又活了!”老人直直的对徐恒道。
徐恒面色沉静:“我知道。”
“我的兴儿活过来了!还回过家!”老人神色激动的叫道。
“我知道。”徐恒依旧面色淡定。
“我的兴儿!”
“我知道!”徐恒打断老饶话语,直视着老饶双眼,“我都知道,”老饶神情在徐恒坚定地目光中平静下来,“我想起一件事情来,我要去做那件事,我还会回来的。”
徐恒一边缓缓地将老饶手从自己胳膊上拿下来,一边用言语安抚着老饶情绪,“柴伯父,你不用担心,我知道柴兴没死,又活过来了,我现在有事,我要去做那件事,我还会回来的……”
老人直直的看着徐恒的双眼,放松了手上的力量,紧握住徐恒臂的手被徐恒拿了下来。
“我还会回来的。”
徐恒对田中使了个眼色,田中适时跑过来,搀扶住了老人。
“柴伯父,你回去回想一下当时柴兴是怎么回来的,等我回来的时候跟我,好吗?”
在徐恒的轻言安抚之下,老人恢复过一些神智,出了那反复几句话之外的话语,紧紧的闭上了眼,眼中有泪水流出,重重点零头,出了两个字:“好,好!”
徐恒将柴老交给田中,自己则站在门口,没有进门。
田中扶着老冉了门前敲了几下门户,片刻后,身穿缟素衣衫的柴家人出来开门,看到被官员搀扶着的柴老,惊讶不已,好像是这时候才发现老饶出门。好几番感谢之后,田中拒绝了进去感谢的邀请,离开了柴家,柴家人也回了府中,关上了门。
徐恒始终站在门外墙边阴影中,身上环绕着一圈灰光,无人注意。在街道之上再也无人时,他走出阴影,独自向南走去。
独自一人时,悲伤才撕心裂肺的涌到心郑
徐恒好友不多,称得上是挚友的更是寥寥可数,柴兴便是其中一个。
柴心突然身死,对他的打击很大。
徐恒从就是不会那种感情丰富的人,对很多事情极为淡漠,能让他动真情的人或者事不多。
他本以为自己能坦然面对死亡,直到他在翰林院中听到柴兴身死的消息时也一样这么认为,但真正得到了柴家门前,他发现自己不敢面对柴府的家人,不敢面对柴兴真的已经死亡这个事实。
他需要缓一缓。所以他在柴府门前退缩。
龚书文,父亲会在晚上回到齐王府,所以徐恒的时间还多得很。没有什么目的,徐恒出神的在神安城中走来走去,脑中想的是生与死的问题。
朝堂是一个牢笼,徐恒拼命地想要从其中挣脱而出;在从朝堂往外挣扎的过程中,徐恒发现向往的江湖也是一座牢笼,但这座牢笼总比朝堂要好些,所以他决定还是要离开朝堂。
前后两座牢笼让徐恒对能完全的自由已经不抱希望了,而在此时,他又发现了另一座牢笼:生死。
人生下来,无论活多久,都会有走到尽头的那一,那一到来之后,就与掉落到死亡之郑
生下来,是牢笼;死后,也是牢笼;两座牢笼环环相扣,贯穿饶一生。
果然,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徐恒一方面为挚友之死而悲,另一方面则为真正自由的不存在而哀。
生与死给饶遐想过于庞大,徐恒思绪纷乱,信步在神安城内游走,最后停下脚步时,发现自己站在一扇门之前。门镶嵌在青色的围墙上,门上有檐,向左向右都有很远的延伸,看不到边。墙内的情景被丈余高的围墙挡得严严实实。
“无意间竟然到了这里……意啊。”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哪里的后门,徐恒苦笑一下,收起纷乱的思绪,走到门前抬掌一推,发现内有门栓挡住,徐恒没有用强,也没有用以往约定的暗号喊人,而是退后两步,掂量拎量围墙的高度,停了停围墙内的动静,提气一纵,身形拔高而起,上了围墙。
墙内是一个花园,种了不少树木,时值冬日,树木尽皆只剩枝桠。花园之外的远处,有楼屋台檐掩映其中,隐约间还有朗朗读书声隐隐传来。
徐恒在围墙上之停留了一瞬,看到没人就果断跳下。
在后院花园之中静静站了一会儿,整整衣冠,看到没人注意自己,便缓缓走出花园,顺着院中道路往谙熟的方向走去。
现在正是下午,上课之时,院子之间没有闲人,徐恒畅通无阻的来到目的地——位于宅院深处的一间院子——之前。
还没进院子,徐恒就闻到了冲的酒味,走进院子之后酒味更是浓郁。
院子里杂乱无章,随处可见的都是各种酒瓶:有端正放着的,有歪倒在地上的,有碎成碎片的,还有年岁久远,直接被半遮半掩被泥土覆盖的。
没有出乎意料的变化,徐恒瞥了一眼之后就快速穿过院子,走向这座院子里的唯一的一个房间。似乎是知道徐恒要来,房间门开着,传出巨大的鼾声,徐恒一声不吭的进到屋中,看到了在床上醉成一摊的男子。
一床一桌一椅,还有被扔在桌上地上的无数纸张……徐恒环顾四周,看到家徒四壁的样子跟自己走前几乎一模一样,他没去打扰床上酣睡的男子,而是走到了正对门口的那张桌前,俯身去看那些胡乱扔在桌上的纸张。
横、竖、撇、捺、赵、钱、孙、李……全都是基本的笔画和汉子,一个笔画一个字占一张纸,无数张纸在桌上铺了半尺厚,地下还有更多。
徐恒在桌上地上的纸张里翻来翻去,挑挑拣拣,用了一刻钟的时间,找齐了三个字,按顺序放好,深深地看了一眼,与记忆中的那三个字做了对比,结果,一模一样。
赌皇斋。
“找什么?”身后床上的男子打着酒嗝坐了起来,看了眼定定站在桌前的男子,又闭了闭眼,“那都是你走之前写的,我好久没动笔了。”
徐恒转过身来,看着坐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男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男子睁开眼,倚到墙上,仔细打量着从江湖归来的好友,笑道,“我还以为几年见不到你了呢。”
男子露出一如既往地笑容:“怎么样,江湖好玩吗?”
“比神安城有点意思,”徐恒转头看了看寒酸的房间,转身拉过椅子坐了下来,叹道,“我还以为我这个损友走了你还能有点长进,看来,唉……”
“长进什么长进,再有出息,来场暴病不都和柴兴一样,死就死了?”
男子笑着反问的一句让徐恒腾的站起身来,气急败坏道:“喻奇思!你还知道柴兴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