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夭骑着天马在玱玹的府邸门前停下。
数年过去,这座府邸一切如昨,至少从外面看上去是这样的,就仿佛她只是出门去游了个船看了次花。她伸手轻轻扣了扣门上的环壁,心里有些忐忑。
玱玹见了她倒是又惊又喜,他顾不得平日里从容稳重的形象,踉跄了几步向她飞奔而来,紧紧拥住她,“小夭,你终于回来了!我的小夭,终于回来了!”
“哥哥…我要被你勒死了。”
“不许再说死不死的!”玱玹松开怀抱,认真仔细的上下打量她,“快让我好好看看。”
小夭从未见玱玹笑的如此孩子气,忍不住取笑他,“你看,我这不好好的嘛。没缺一块肉,没少一根头发丝。”
玱玹这才想起他俩还在大门口站着,赶紧牵了小夭往院内走。
“你的屋子,我每日都派人打扫干净,就盼着你回来时,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你的毒药房也没人动过,每一件模具每一件药草都在它们原来的位置,都是你走时的样子。”
玱玹滔滔不绝的同她说着,带她去房间看,又带她去她的炼药房看,一切果然和她当初离开那日一模一样。她练了一半的字帖依然在案几上摆着,狼毫被她胡乱的丢在砚台旁,上面的墨汁早已干透。就连她离开前在炼药房不小心打碎的瓷碗,碎片都还在地上。此刻她才真正感到自己回来了,又回了这九曲红尘,又变成了这个大荒人人尊重的王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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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的,轵邑城的世家们都知道高辛的那位大王姬伤愈苏醒了。他们的贺礼隔三差五的送来,都是些名贵的药材,好像一下子,大家又开始关心她这个王姬的伤势了。
玱玹问过她相柳是如何救的她,当日她分明已只剩一丝微弱的生机,常规灵药定是回天无术的。
她只说她不知道,说她醒来时便被送到了城外。
赤水丰隆也来上门拜访过,他比从前干练了些,至少不再是那个同她说话会害羞地挠头的样子了。
神农馨悦看起来和玱玹亲昵许多,她会在玱玹身旁小声的说话,每每这时,玱玹便会微倾着身子耐心听她耳语。这让小夭想起防风邶,曾经也是这样好性子的侧耳倾听。
涂山璟也来看望过她一回,他看她的眼神总带着哀伤。他还特意告诉她,相柳不是白白救她的,玱玹是以一座神农山的山峰回馈。
小夭只能无奈的笑笑,这么多年了,在他心里依然觉得,相柳也好,防风邶也罢,都是有目的的接近她,总想从她身上图谋点什么。从前她觉得涂山璟只是放不下,现在她不是很懂这位不久前刚娶了亲的涂山族长对她究竟还有何心思。
防风邶一直没在中原出现,小夭也很少出门。天气好的时候,她便会独自驾着天马去山上练箭,下午便在自己的炼药房里做毒药,那些送来的名贵药材都被她挑了最适合相柳的那些一并炼进毒药里。
每月一次,拿去涂山氏的马车行寄送。送去的毒药都被悉数收下,随附的信笺虽有回应,却次次都只有只言片语。诸如“已收悉” “已知晓”等等,冷淡中似乎又在暗暗较着劲。
有时她心生怨气,在心里骂他小气鬼。
有时又心里空落落的,一整天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玱玹只当她重伤初愈,元气尚未恢复,便隔三差五就命人炖各种补药命她服下。有的药苦涩难咽,她便让苗莆悄悄给倒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从秋天一直到了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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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族的寿命长,一般不怎么在意生辰,除非是一些比较重要的整岁。但他们很在意新年。过往一年过得不管好坏,仿佛大家一起对酒当歌热热闹闹的守了岁,来年就会有新的开始新的转机。
今年是她养伤回来后的第一个新年,馨悦早早的就在小炎灷府张罗着了,她邀请小夭去府上一起守岁。
小夭觉得自己和馨悦并没那么熟,不想去。
玱玹说,那可能是你未来嫂子,我们该去。
每年新年小炎灷都不在府上,馨悦说父亲每年都要去泽州,中原的很多烟花都从泽州出。小炎灷都会亲自去那里监督检查,很是重视。
丰隆还叫来了涂山璟,说是人多热闹一些。涂山璟来了,作为妻子的防风意映自然会一起来。防风意映来了,却没见防风邶的身影,小夭心里有点空落落的。
防风意映说原本自然是邀请二哥一块儿来的,但很是不巧,二哥不知在何处游历,已有数月没回过宅子了。
小夭恹恹的和他们寒暄。
丰隆在她身旁坐下,要给她斟酒。小夭把手往酒樽上一盖。丰隆大笑起来,“瞧我这记性,竟忘了王姬平日里从不与人饮酒。”
快傍晚的时候,防风意映突然将小夭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说道,“殿下可否随我来一下?”
是防风邶来了吗?小夭一颗心忍不住的急跳起来,怕是自己想的那样,又怕是自己想多了,空欢喜一场。在短暂的喜悦期待过后,她又有些不知所措。
从湖边的亭榭走到前门的一段路不算长,却仿佛走了很久很久,她时而觉得防风意映走得太慢,恨不得拉着她小跑几步;时而又觉得防风意映走得太快,让她有些跟不上步子。
“二哥。”防风意映隔着好几步便亲昵的叫着朝防风邶挥手。
防风邶今日穿了件荼白长袍,外面是同色的裘皮披肩,从领口处若隐若现的,是绯色内衬里衣。他背着夕阳负手而立,盈盈欲笑的看着她们。
小夭紧张得顿时挣脱意映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他。
防风意映忍不住揶揄她,“小夭与二哥多年未见,不想今日竟如此害羞。”她又回头同邶说,“璟还在里面等我,我就先进去了,不打搅二哥同小夭续旧。”
说完,暧昧的朝小夭笑笑,便走开了。
小夭抬手想要叫住她,不料却被防风邶顺势握住,笑着打趣她,“怎么,知道自己骗了我,如今都无颜面对我了吗?”
她低头轻声问他,“你…不生气了?”
“当然生气。气得恨不得再抽你40鞭,气得想要咬断你的脖子,然后一个头一口把你吃了。”
“真的?”
“假的。”他嘴角带笑,低头看她。
小夭楞楞地看着他的笑颜,眼泪却突然不受控制的掉下来。
防风邶手一使劲,将她拉进怀里,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人的眼睛是不会说谎的。这些年的情意我都能感受得到。你若不愿意同我说,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愿意等你,等你准备好再同我讲这个故事。”
经年的恐惧不安在这个瞬间一一瓦解成碎片,她如同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邶耐心的轻拍她的背,淡淡的说,“这些日子,你但凡能出府走得稍远一些,就会发现毛球天天都在城外林子的深处候你。”
小夭抱着他的腰,惊讶地从他怀里抬头。
邶看着她一脸胡乱的泪水,宠溺的笑着,伸手替她一一擦去,“下回见了毛球,你可要对它好一些。”
她点点头。
“那就不要再哭了。”他弯下身子亲吻她的脸,“我们去看烟花吧。今日街上不仅会有庙会,还会放烟花,我们也去凑个热闹。”
“我要同哥哥讲一声…”
“小妹会替你说的。”他握着她的手,牢牢牵着。
“你和防风意映…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
“你说的,兄妹之间就该相互照应。现在正是她照应我的时候。”他一边若无其事的说,一边牵着她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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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下来,他们就像普通的中原情侣那样,牵着手在街上逛着。
若看到嘴馋的小食,邶就给她买一份。小夭若觉得好吃,便会往邶嘴里也塞一口。
若看到好玩的,小夭定是自己去试一试,还要叫邶偷偷用灵力助她一臂之力。邶说,“你这样不行,是耍赖。”。于是每次小夭欢天喜地的拿着礼物走了之后,邶都会再给老板额外塞一些钱币。
到了夜深时,邶便拉着她去河道上的拱桥看烟花。随着一声声闷响,只见一簇簇火苗直串天际,湛蓝的天空顿时炸裂出繁华朵朵,姹紫嫣红的光芒倒映在湖面上,天地间都被装点得五彩斑斓。
小夭回头看他,笑靥如花,红色紫色黄色蓝色的光辉在她脸上流转不定,邶抬起手臂,借着袍袖的遮挡温柔的吻她,一直吻到她满脸通红才罢休。
“不知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在高辛也带你看过一次烟花。”邶看着河道上往来的乌篷船,淡淡地说。
小夭努力回想了一下,在高辛的时候,她确实在船上看过一次烟花。那时她还没恢复自己的真容,有个戴着面纱的娘子载过她一程……莫非…..她惊讶得张大了嘴看着他,“你…你…你!你居然幻化成女子来诓我?!”
“你终于想明白了。” 防风邶大笑起来,复又擒着她的下巴左左右右仔细端详了一番,自言自语地说,“不仅长得一样,连小六的记忆都有…”
小夭轻轻打开他的手,“你说什么呢,玟小六是我,高辛玖瑶也是我,从始至终都是我自己啊!”
“哦…那就成。”他懒洋洋的应了一声。
“你为何要幻化成女子来诓我?”小夭不死心的追问。
“何来诓骗一说。我不仅载你一程,陪你谈心,给你备零嘴,还没收你船费,明显是你占了我便宜。”
小夭认真看着水面,来往船只划起一道道涟漪。在时间的深处,她竟曾错过了这个人如此多的美好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