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忘情之路 销骨剜心
深夜,皎月,夜色灰灰。
安静的村庄埋在阴影里,梦影沉沉,树叶婆娑,仿佛在低声地吟唱着一首醇美的歌谣。
村头土丘上立着一个萧索的人影,专注地眺望着身前的时光。
夜风推开了记忆的闸门,走进云烟往事,穿梭时间的一幕幕画面浮现在眼前……
心畔深处朦胧的情感涌上心头,所有辛酸和感动化作两行热泪,滚烫地划过脸颊。
岁月的流逝令自己不再是最初的模样,而村子的景色仍一如往昔。
前方,就是阔别多年的家乡!
亲人近在眼前,马仙洪被无尽的思念淹没,这些思念驱使着他冲进村子,冲入自己的家中,回到家人的身边,拥抱自己的爷爷父母、还有亲人兄弟……
可身下的双脚却仿佛被死死钉在了地上,一步也迈不开。
因为在他肩头上,压着重若泰山的巨大使命,当他决定担负起两个世界的命运时,就已经发誓斩无私、断尘缘,摒弃私心,坚守至公。
亲情会成为勒紧自己的枷锁,必须割舍掉最后的软肋,才有勇气直面来自四面八方的云谲波诡、机关倾陷!
从马仙洪寻回记忆起,无时无刻都在思念家乡的亲人,可当时举世皆敌的他必须把这份思念深埋在心底,感情用事只会给亲人带来灭顶之灾。
他忍下了回到家乡与亲人相认的渴望,疯狂地炼器、修行、提升自己,期盼着拥有足够力量庇护亲人的那天到来。
可随着时间推移,决心为这个世界付出的越来越多、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越来越深……
马仙洪发现,自己离家乡的亲人也越来越遥远。
砰!
少年双膝跪地,一个头深深磕了下去,镶嵌着晶莹赤丹的光洁前额抵着泥土,痛哭流涕地哭诉:
“爷爷!爸妈!孩儿不孝!仙洪已经身许天下,唯有辜负您们了!”
今后所为之事太过重大,所行乃是大公大义的代天之道,怎么能有牵挂,怎么能有私情!
马仙洪相信自己今后能够守住徇私的底线,可如果奸徒恶党以挚爱亲人的生命安危胁迫自己又该如何?
离乡经年的少年已经预见,亲人们因自己的身份、立场和所作所为,注定难逃厄运。
头颅死死抵在地上,额头下面的泥土已经湿润,被炽热的鲜血染红。
“既已代天,如何许人!请原谅仙洪不能顾全小家!”
明月依旧照乾坤,不见当年少年郎。
在流风和皓月的见证下,马仙洪许下了至公无私、大义舍亲的誓言!
跪叩在夯实的大地上,额头被鲜血染浸,指甲也深深的扣在泥土里,攥出了一把滑腻的鲜血,简直要把指甲一片片掀开,将手指掰断!
十指连心,少年将这痛铭刻在心里,也只有以这样的剧痛才能压制住胸中的凄苦与愧疚。
少年带着对亲人沉重的负罪感,咬钉嚼铁地、一字一字地从牙关中吐出:
“非是无情,非是绝情,非是灭情!仙洪唯有忘情!”
一个字一根钉,每一根钉都死死钉进心窝里!
今后要走的路唯有忘情,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
就在马仙洪已踏足于忘情之路,而痛之入骨,悲恸欲绝之时……
咯噔!一声怪响!
下一瞬,明光铮亮的白炽光洒在他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老马猛的把头抬起,然后就被刺目的灯光晃得睁不开眼睛,只依稀看到前方两三米外,似乎是两个极为熟稔的身影……
伸手遮住强光,看清对面,老马这才百分百确信自己的判断。
悲恸的情绪难以抚平,语气变得各位诡异莫名:
“你在干嘛呢?”
一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用完全相同的疑惑声调,仿佛鹦鹉学舌地重复反问:
“你在干嘛呢?”
老马感觉心里面如同一个大炊房,好似被什么脏东西碰倒了灶台上的厨架,上面的瓶瓶罐罐洒了一地,盐、糖、味精、十三香什么的、甜的、咸的、酸的、辣的、麻的……乱七八糟混在一起,那叫一个五味陈杂!
“你怎么在这儿!”
好像是会反弹一般,那个熟悉的声音再度以相同的语调和口吻,又一次反问:
“伱怎么会在这儿?”
马仙洪先是沉默,仿佛有什么雷霆风暴正在酝酿着……
刚才那一声“咯噔!”的怪响是灯泡通电的电流嗡鸣声。
他的身前是两个全面开工的如花。
这对儿如花猫着腰、探着头、耷拉着肩,一个扛着大功率摄影灯,一个扛着摄像机。
两双看起来十分纤细的无情铁手,连斯坦尼康稳定器都不用,就把沉重的专业器材端得稳稳的。
此时此刻,两只摄影如花配合无间,踩着灵活的小滑步在老马面前晃来晃去,寻找完美角度进行抓拍。
马仙洪面无表情的侧过头,然后就看到了让自己更加糟心的一幕……
那个熟悉人影毫无自觉地向他提出要求:
“老马你再哭一次呗,刚才黑咕隆咚的,我根本没拍清。”
马仙洪先深呼吸,平稳一下剧烈跳动的心脏……
妹的,老子都要被气出脑淤血了!
“你在干嘛呢?”老马再度冷冷地问。
“你在干嘛呢?”相同内容的反问再度发出,吕瓢连头都没抬。
因为他正在举着手机,镜头对着马仙洪进行拍摄,刚才没有灯光,拍得特别垃,现在好了,现在画面清晰了。
“我先问的,你先说!”马仙洪声音凉飕飕的,然后又转过头冷冷地扫视面前的如花。
两个如花已经凑到不足他一尺的距离,摄影灯和摄像机几乎怼在脸上,进行超近距离大特写抓拍。
吕瓢毕竟对摄影技术一窍不通,哪怕是光线充足也拍不出好看的镜头,放弃了亲自掌镜,觉得还是交给如花吧,要不然不就白费那么大劲儿,调教它们摄影技术了吗!
点了屏幕上的保存后收了手机,吕瓢抬头看向老马:
“你又不瞎,我当然是在给你录像啦。”
老马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站起,视线从如花身上移开,再度冷冷地对上始作俑者,传达出自己对这个糊弄傻哔的答案很不满、要求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吕瓢非常无辜地挠了挠头,一五一十的解释道:
“我这是在积累素材,未来我计划成为Up,发视频挣钱……”
嘴上说着【以后如何】的话,心里就联想到充满前景的未来展望,声音也随之越来越兴奋:
“老马你争点儿气,争取早日成为大名人,到时候我把你哭天抢地的这一出儿的视频在网上一发,没准儿就能爆!收到好多小钱钱!
说起来老马你入戏也沉浸了,我一个普通人,那么大的脚步声,在你这么大一个异人旁边来回蹦跶,这你都没发现……”
“我没有哭天抢地……”马仙洪抬头望天,由衷觉得老天无眼,无语凝噎……
“哦,你确实没哭天,那你就哭地抢地……”吕瓢随口应和道。
吕某人决定从此以后放弃掌镜当个摄影师的瞬间,全部心神从一门心思搞钱、拍摄中收回,正常的智商重新占领高地。
终于愿意拿出自己的原装肉眼,直观地来观察面前的奇特景象。
吕瓢歪起头,表情古怪地打量着老马,发现这货现在的模样是真滴有够衰!
蓬头垢面、灰头土脸,那张又是挂彩又是冒鼻涕泡的脸上满是污血,眼泪鼻涕与血和着泥,跟个大花猫似的。
吕瓢盯着老马,眨了几下眼睛,给出一个诚恳地评价:
“你的样子好奇怪,好像一条狗诶。”
马仙洪立刻大喘粗气!
他发现如果把自己的心绪看做高山密林,吕瓢这货就是专门跑到山上扔烟头的纵火犯。
一场森林火灾刚有平息的迹象,一句风凉话就好像刮过来一阵东风,“蹭!”地一下掀起漫山遍野的滔天火势!
马仙洪被气得神智不清,抬起手没好气地拨开面前的摄影机,如花又把镜头移回来。
老马再拨,如花又移回镜头,这个动作一人一神机不依不饶地反复来了七八次。
吕瓢看着这一幕大为惊奇,老马的智商怎么沦落到和如花一个等级了?
看老马似乎是不想入镜,吕瓢就控制如花不再拍他,这倒霉孩子也终于消停下来。
吕瓢不解地问:
“不就是回个家嘛,虽然我知道你特执着这事儿,今天终于得偿所愿,可你也不至于激动成这样吧?”
等了一会儿,老马还是毫无反应,吕瓢便继续不解的问:
“你还在这儿杵着干嘛,赶紧回家呀,你不是特别想你爷爷吗?”
吕瓢提起自己的【家和亲人】,内心深处最大的渴望被触动,马仙洪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眼瞅着老马仍旧一动不动、不发一言,吕瓢仔细思索了一番,抬头看了看脑袋上的月亮,恍然大悟:
“难道在等天亮不成?不想打扰家人们睡觉休息对不对!这就是老马你的不对了,自己家里人还这么见外……”
吕瓢越说越得意,骄傲地双手叉腰,为自己的大聪明点赞!
马仙洪看着吕瓢那副愣头愣脑的样子,感慨自己总被这货莫名奇妙地反复搞心态。
爆表的血压又随着心头的火气降了下去,老马无可奈何地长长呼出一口气……
……
村头老槐树下的石桌前,吕瓢和马仙洪相对而坐。
那俩如花也没闲着,其中一个仍旧举着摄影灯,充当灯架子给两人,准确的说是吕瓢提供光源。
另一个如花倒是收了摄影机,拿着酒精棉签粗手粗就地给马仙洪擦拭额头与手指上的伤。
说实话,让如花伺候上药这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这只如花加载的职业技能是摄影技术,不会半点护工的手艺,拿着镊子夹着棉签对着老马脑门子戳来戳去,以马仙洪的忍耐力都不免龇牙咧嘴。
本来疼一疼也没所谓,舍安适、保逼格,老马是决心要改天换地再造乾坤的,已经有了大佬的自觉,这样的小事有如花效劳胜过亲自动手,能够更好的体现风度。
坐在槐树下的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马仙洪在等着对方先开口,吕瓢这货虽然经常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在扯淡,但向来不会故弄玄虚。
大概是在这货面前又一次社死,老马的拧巴劲儿上来了。
刚刚单方面发起的【谁先眨眼谁先输】的比试中,自己已经大获全胜,现在是第二轮的【谁先讲话谁先输】的比试。
与这面前货相处的无数经验告诉马仙洪,比耐性自己不可能会输!
可是老马发现吕瓢的眼中渐渐的流露出一种情绪,那是看傻雕的眼神。
很快,马仙洪就意识到了原因,一阵微痒伴随着一股温热,从上额流到下巴。
早就止血的伤口被如花戳裂了……
脸上多出一道蜿蜒血线的老马,气急败坏地从如花手中夺过夹酒精棉的镊子和装酒精棉的瓶子。
利索的用镊子从瓶子夹出一块新的酒精棉擦拭自己手指上的伤口……
在这场单方面的耐性游戏里,眼下这种不知情的情况下吕瓢确实比不过马仙洪。
有了老马脑袋再度冒血的提醒,吕瓢刚才的好奇情绪再度被勾起:
“诶之前……”
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不过这次是吕瓢抢先:
“你在干嘛呢?”
吕瓢终于觉得气氛不大对劲儿,老马在家门口把自己弄成这副衰样,可能和自己简单的以为,不想打扰亲人睡大觉不太一样……
这马憨憨该不会得了精神病吧!
吕瓢已然是先开口了,但苦哔兮兮给自己手指头上酒精的老马一点都不开心。
马仙洪擦完了手上的伤,将镊子和瓶子往桌上一扔,为了避免碰着伤口,像进了手术室给病人开刀前的大夫似的,十指微曲、双手分开的举在胸前。
老马那血淋淋的十根手指就在眼前晃悠,吕瓢看着都疼!
观察到他伤口上的泥土砂砾都被情理干净,吕瓢从身上摸出一颗散发着草木芬芳的碧绿丹丸,屁股离开石凳探出身子,将半个身子趴在石桌上,伸长了手把丹丸放在老马面前。
马仙洪以拈花指的手势捏起这枚碧丹,细细审视了一番,然后疑惑茫然地问道:
“这个丹要怎么用?”
吕瓢:“当然是吃下去喽!”
马仙洪惊奇的说:
“竟然是口服的!”
吐了个槽就毫不犹豫扔进了嘴里,然后立刻就有了反应,额头和手指的伤口处就像有一万只无形小手进行按摩推拿。
伤处一阵舒散畅快,眨眼间所有疼痛彻底消失,马仙洪将手指在身上擦了几下,又用衣袖抹了抹前额。
拭去血渍后,老马啧啧称奇,伤处已然痊愈恢复,不仅没有半点疤痕,甚至完全看不出曾有过伤的一丝痕迹!
然而伤好的欢畅只持续片刻,老马又重重的叹了口气。
肉体上的伤口能够愈合,可心头上的那道口子却没有长好之日,将会永远且持续的血流不止……
吕瓢瞧见老马又是唉声叹气,又是黯然神伤,吃瓜心“嗖”地一下上来了!
翻出装物资的精灵球,从里面拿出两个杯、一个碟儿。
又拿出装口粮的精灵球,从里面翻出来符合老马气质的二锅头、冒着气泡的雪碧快乐水。
两杯白的都满上,又找出一袋麻辣口味的酒鬼花生,撕开塑料倒在碟子里推到老马面前。
接着弄出来个十斤大西瓜,这个是给自己炫的……
老马啼笑皆非的瞅着吕瓢招呼如花拿刀给自己切瓜。
对着这一番让人喷饭的操作摇了摇头,拿起手边的二锅头一饮而尽!
马仙洪向吕瓢推心置腹地讲述起有家不能回的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