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休整一下吧......这样跑下去,是要出事的。”
和之前的数次一样,刘大总管的声音又被淹没住了。
而在最前面的那个人,紧抿的薄唇早就失去了往日的血色,一脸地木然。
像是一个败军之将......
......
十五回来的时候,阿朝的衣裳已经洗好了,正准备晾晒。
“刚刚是什么声音?”
显然,方才马蹄踏碎冰雪的声音实在太大,这边都听到了响动。
十五将装着蚯蚓的小桶放下,应声回道:“是一队骑兵经过。”
说罢,想到刚刚看到的情形,又补了一句:“看着挺狼狈的 ,大概率是前线的逃兵......穿着像是帝都的军队。”
阿朝闻言,表情微愣,不自觉又朝着刚刚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升起一抹不安。
帝都的军队有逃兵......那岂不是......
“你若不放心,回头那些药商回来,咱们问问他们。”十五以为阿朝是在担心,有人来捉她。
阿朝点了点头,眸光微敛,藏着些许心事。
十五看着苏世通不打算走,顺手也给他烫了个鱼钩,三人整整齐齐地坐在船头开始钓起了鱼。
钓鱼这事儿,苏世通还算擅长。
十五出身军户人家,那一片孩子多,想打打牙祭,三五成群地去池塘边弄点鱼是常事。
所以三人中,阿朝最为生疏。
只是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咬钩的反而是苏家三姑娘。
“咬钩了......快。”
阿朝还在发着小呆,猛不丁听到这句,赶紧抬杆,一条一寸长的小鱼,就落到了甲板上,还在蹦蹦跳跳地挣扎。
十五将鱼捡了起来,放在了阿朝旁边的小桶里。
“不赖呀,石榴。”十五一边夸,一边偷偷瞄桶里的小鱼,暗自发誓,待会儿得钓个大的。
阿朝对这份恭维反应平平,自从十五刚刚说经过了一群帝都的逃兵后,便开始心不在焉。
之后再有鱼上钩,便机械地重复收竿的动作,一时也忘记了时间。
船内的小隔间,齐岩透过窗户刚好看到那一幕。
直到小宇子走过来,递上一包药粉,齐岩才收了笑,将小窗关上,与外面彻底隔绝。
然后将那包药粉,在水里化开,喝了下去。
小宇子有点想劝,可又无从劝起。
最近他家世子这逍遥散,用地愈发频繁了。
可要是不用,万一中途发病......
末了,小宇子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端着杯盏,打算出去清理时,正巧看到钓鱼的三人。
坐在中间的小姑娘, 一条鱼接着一条鱼地上钩。
小宇子多看了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微闪。
而这边的苏世通和十五,难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看了看自己手中毫无动静的鱼竿,再瞧瞧一脸不感兴趣,却不停地在收杆,仿若还有点小不耐烦的小姑娘,全都目瞪口呆。
“小妹......你是不是偷偷练过?”苏世通瞠目结舌道。
阿朝在想小心思,突然听到这么一句,只感觉莫名其妙。
“没呀?怎么了?”
还怎么了,鱼全都被你钓光了!
“胡大嫂他们该回来了吧,咱们收拾一下吧。”
阿朝说着,随意扫了一眼自个儿桶里活蹦乱跳,大小不一的二十多尾鲜鱼,加上十五桶里的一条黄喉疔,再加上苏世通的空桶,合计了一下,轻飘飘道:“差不多够吃了。”
十五:“......。”
苏世通:“......。”
阿朝说罢,提着小桶,以一种在十五看来特神气的步伐,进了船舱。
十五:她是在耍帅吗?
苏世通:被自家小妹给装到了。
阿朝回到房间,插上门栓,便躺回了木床。
洗过衣裳又钓了会儿鱼,小身板其实已经有些疲惫了,可却始终没有丝毫睡意,在小木床上辗转反侧。
十五的那句话一直在小脑袋瓜里打转。
帝都的逃兵......帝都的逃兵。
一方面,阿朝觉得不可能,因为他们从帝都出来时,收到的消息,明明就是庆王军已是强弩之末,维持不了多久便会落败。
照着时间算,谢家军此时应该正当士气昂扬。
可有逃兵只可能是吃了败仗,局势难以控制......
阿朝在木床上翻来覆去,杏眸中不知不觉中已然染上了层忧色。
等发觉到自己的不对劲,阿朝蓦地一愣。
实际上,这些大人物的事,帝都的宸贵妃或许和该关心一二。但她现在......阿朝琢磨着,苏家三姑娘现在应该只能算是朝廷的钦犯,实在没有道理再为了这一点没影的消息而焦虑。
可焦虑和担忧这两样,怎么可能想消除就消除?
诚然,苏家三姑娘没到这个境界,起码此时此刻不行。
阿朝摸了摸胸口,不知摸到什么,心下稍定。
过了会儿,小姑娘取出一枚黄玉小印,放在手中。
小隔间内依稀可以听到外头的潺潺水声,阿朝靠着床里侧,小手摩挲着这枚黄玉小印上面的图案以及她看不懂的文字,杏眸里稍稍带了点怅然。
最终,小姑娘叹了口气,对着黄玉小印语重心长道:“虽然缘分已尽,但终究好过一场,我......我是盼着你赢的。”
皇帝:“......。”
说罢,苏家三姑娘又接连叹了几口气,小身板继续翻了翻去。
翻着翻着,手里握着那枚黄玉小印,倒也真地眯瞪过去了。
再度睁眼,阿朝觉得一道金光格外刺眼。
阿朝揉了揉眼睛,待看清四周富丽堂皇的殿宇时,半天没反应过来。
咦......她明明记得入睡前,自己已经出宫了呀。
不等阿朝想明白,突然有人从身后将自己抱住,随之而来的,便是熟悉的龙涎香的幽香。
“娇娇儿......。”那人凑到她耳边,轻声呢喃道。
阿朝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没蹦起来。
这声音......是皇帝!
阿朝僵硬地转身,入目便是皇帝那张冷硬俊俏的面容,只是此时,仿若刚睡醒,一脸的恣意慵懒。
阿朝莫名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小手不知何时恢复了原先的颜色。
“我不是已经出宫了吗?我记得自己在船上啊.......。”
瞧着小美人懵懵地没搞清楚状况,皇帝低笑一声,伸手轻轻刮了下她的小鼻尖。
“说什么胡话,你是朕的贵妃,怎么可能会出宫?”
阿朝闻言微愣。
皇帝这口吻,和从前无异,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
“我是陛下的贵妃.......所以不可能出宫.......。”阿朝无意识地跟着重复。
说完,突然想起什么,紧张地抓着皇帝的手,问道:“那我二哥哥,你是不是已经将我二哥哥给砍了?”
“皇帝”露出个无奈的笑意,轻轻抚着她的肩背。
“又说胡话,朕做什么要杀你的兄长,他救过你的性命,朕答应过你,要好好给他治伤的。”
“那庆王呢?陛下和庆王打仗有没有受伤?还有.......庆王世子......他怎么样了?”阿朝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明明记得,庆王造反了。
“傻娇娇,朕和自己的哥哥打什么仗?庆王世子是朕的侄子,自然好好待在北疆。”
阿朝更懵了,下一瞬,伸出白嫩的小手,在皇帝脸上掐了下。
皇帝:“.......。”
“疼不疼?”宸妃娘娘一边心虚,一边暗戳戳问道。
“疼。”皇帝从善如流地答道。
阿朝听到这个“疼”字,再瞧瞧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
忽地,小嘴一咧。
“原来是梦,二哥哥不会有事!庆王也没有谋反!”
说话间,男子将她抱地紧了紧,轻声道:“不仅是你二哥哥,以后,你的兄弟姐妹,只要他们不做坏事,朕不会害他们。”
阿朝现在想不起来别的,只记得死人不好,于是一个劲地冲着皇帝点头。
“还有你......朕以后再也不吓唬你了。”
“要的!要的!”
阿朝的小心脏怦怦直跳,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二哥哥,长姐她们都不会有事了!
宸妃娘娘是个懂礼貌的好姑娘,皇帝这般通情达理,她也不能一点表示没有。
于是从小包袱里面开始搜罗,银票呀,金花生呀,通通都塞到了皇帝手上。
“都给陛下!对了,妾还有一只小桃子.......。”
忽地,阿朝又从小包袱里面掏出只小桃子。
只是递给皇帝的时候,心里有点舍不得,又将手收了回来。
看了看小桃子,灵机一动,冲着皇帝欢喜道:“小桃子我和陛下一人一半!陛下等等,我去找刀,给陛下切一半。”
说着,阿朝便下了榻,四处找小刀。
可是找啊找,找啊找,就是找不到。
最后,在案几上看到一张精巧的小弩。
阿朝只觉得莫名看着眼熟,身体不受控制地上前,将小弩拿了起来。
“贵妃娘娘......贵妃娘娘。”
下一瞬,空气中传来一道粗犷阴狠的中年男声。
阿朝杏眸蓦地睁大,心中咯噔一下,下意识抬眼。
“谁?”小姑娘的声音微微发着颤。
可是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正当阿朝怔愣时,那道声音再度传来。
下一瞬,天地变色,狂风乱作,吹得阿朝睁不开眼。
等风一停,阿朝睁开眼,发现已然不在宫殿中。
这是一片树林,准确来说,是暗夜中的森林。
“贵妃娘娘......。”
“你到底是谁?”阿朝蹲在树根处,瑟瑟发抖。
四周黑漆漆地,一个人都没有。
那人突然狞笑一声:“贵妃娘娘,你不是知道我是谁吗?”
阿朝闻言心头猛地一跳,下一瞬整个人彻底怔住,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忽地,一阵阴风吹过,阿朝抬眼间,便看到了不远处,林木间站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禁军都尉的铠甲,整张脸因为怨毒而变得扭曲,再往下看,他的脖颈处,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
“贵妃娘娘,你不是不喜欢死人吗?那我是谁杀的?”
男子的声音阴森可怖,还夹杂着变|态的笑。
“是你,贵妃娘娘,是你杀了我!”
阿朝脑袋嗡嗡作响,心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断裂。
她想起来了......她和二哥哥一起逃出了安定寺,然后在小树林,她杀人了!
“你睁眼看看,你戳的血窟窿。”
“......。”
“我是你杀死的!你杀人了,苏家三姑娘杀人了。”
这道声音如同魔咒,阿朝站起来想逃,可无论她怎么跑都跑不掉。
越跑,那道声音便离得越近,就像贴着她的耳朵呼唤一样。
她杀人了......她成了杀人犯。
......
“石榴,胡大嫂回来了......石榴。”十五在门口大声喊道。
听房内无人应,少年皱了皱眉,嘟囔道:“这是睡着了?”
没等他嘟囔完,另一侧的房门也打开了。
他们的房间离得不远,齐岩听到声音,也从里面出来了。
“怎么了?”齐岩看着站在阿朝门口的十五,开口问道。
十五见是他,稍微敛了敛神色。
眼前这个“石子”和苏世通不一样。
这一路上,两人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但十五能感觉到,这人比苏世通要更加复杂。
苏世通从前的复杂来源于苏家而非自己,可是眼前这个人.......十五猜,石榴刚开始要防着的人就是他。
“她回房前叮嘱我等胡大嫂回来叫她一声,这会儿里头没人应.......不会出了什么事吧?钓鱼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十五喃喃自语道。
“石榴,你再不应我就撞门了。”
说罢,十五也懒得再猜,怕真出了什么事,已经打算撞门了。
“慢着。”齐岩走近两步,突然开口。
十五动作微顿,看向他。
“让我来吧。”
而后,十五就看着面前这个一路上都不大吭声的男子,走近木门,从袖子中拿了根长长的银针,在门栓上一撬,咔擦一声,门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