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筛所部,向来不收俘虏。
王副总兵还是王游击将军时,原本并未有过杀敌报国的觉悟,但迫于此点,他不得不“小宇宙爆发”了一回,将拉克申给宰了。
朱素嫃与朱充耀一边好奇着大青山中怎的突然出现了大批鞑靼人,一边好奇着火筛怎的改了规矩:竟留活口俘虏了?
但当他二人被苏合押着一直到了大青山深处,才幡然醒悟火筛所部这回要俘虏的原因——做苦力!
做什么苦力?
砍树,刨地!
达日阿赤的近两万大军,夹杂着百余名明军锦衣卫(达日阿赤抱着宁珍惜勿浪费的原则,动用了一切可动用的劳动力),都在夜以继日、热火朝天的忙着这事。
这一夜,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天空蓝的透明透亮。月亮像一个新娶来的媳妇,刚刚从东天边升上来,就又羞答答地钻进树叶子里藏了起来。
“达日阿赤大老远跑来杀胡口,不去打战,改在这大青山砍树刨地做甚?”天儿清冷,朱素嫃却不但干得双手双脚磨出了水泡,且还满头大汗,感觉不到丝毫凉意。
朱充耀望了一眼朱素嫃头上正在蒸腾着的热气,哭丧着脸:“朱大小姐,您还是想想该怎样跑路罢。那小白脸所谓的收俘虏,不过就是要咱来做苦力,待这苦力活儿一干完,便会将咱都宰了了事……”
朱素嫃一刀砍进树内,趁机歇了口气:“跑路是必然的,可跑路之前,咱是不是得搞清了达日阿赤到底是在这儿忙着些啥?既是已然如此,总不能白挨了这趟罪受罢?”
说过来说过去,还是在替他的小睿睿考虑!
“再说了,这儿的鞑靼人至少得在两万上下,你我眼下反正也是插翅难逃,不若先搞清楚了达日阿赤到底想要做甚,再来想法子跑路,你看怎样?”朱素嫃抹了一把汗,继续做着朱充耀的“思想工作”。
你都这样说了,老子总不能扔下你一个人跑路罢!?
“得,反正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朱充耀满脸无奈,又前后左右瞅了一圈,“咱眼下站着的这位置,你再仔细瞅瞅,看起来像个什么玩意儿……”
朱素嫃东张西望了一圈,见正北方向一座山峰高耸,身旁两侧尽是高地丛林,不由仍是大愣:“像什么了?”
朱充耀摇了摇头:“两侧高,咱这中间低,鞑靼人又似有意在填补两侧的低洼之地,使其变成高坡,你没觉着咱站着的这地儿,极似一巨大的渠沟么?”
朱素嫃一惊,若有所悟……
“若要智取城池,不外乎火烧水淹。依我估计,正北那座峰上,当是有一巨大湖泊。鞑靼人将这渠道挖好,再去湖泊边上决道口子,届时,湖水借助地势,从上俯冲而下,过这渠道由大青山上冲击而下,任凭甚关卡城池都得完蛋……”朱充耀说这话时,仿似“任凭甚关卡都得完蛋”——与他没有半文钱关系一般!
朱素嫃吓了一跳:“靠着大青山筑有城池的,也就只有祭旗坡土城,达日阿赤莫非压根儿就没想要突破杀胡口?”
朱充耀点了点头:“杀胡口是块硬骨头,咱副总兵大人又始终龟缩不出,任凭谁来了都会无可奈何无计可施,我若是达日阿赤,我也不会傻不拉几的死盯着杀胡口不放。他在杀胡口关前连耍了那么两记极其跛脚的诡计,目的便是要唬得咱副总兵大人一愣一愣的更不敢出关,他便能集中兵力放心大胆的在这儿砍树刨地挖渠道……”
达日阿赤留在杀胡口关前的大营,是名副其实的“空营”一座。他胆大包天的“空城计”,加上拙劣的“引蛇出洞”与“激将法”,在原本就畏惧鞑靼人如虎的关内诸将眼中,却起了神效:畏惧之心加上疑神疑鬼,上至王副总兵下至一应将佐,竟还真就吃了秤砣铁了心的采取了“对应之策”——只愿龟缩在杀胡口关内不出!
如此甚好,达日阿赤要的便是你不出关:关内明军正枕戈待旦的注视着杀胡口关外,达日阿赤却在热火朝天的为大明大修“水利工程”——突然放出滔天洪水,将祭旗坡土城给冲了!
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待关内大军回过神来,达日阿赤的先锋大军却又是绕过了大青山,出现在了杀胡口关卡背后!
朱素嫃瞠目结舌,她呆呆的又前后瞅了一圈:“达日阿赤动用大军,依据山势掘挖渠道,且北面那一山峰距南面悬崖不过五六里地,再过得两三日,他这渠道当是得完工哩。你我得赶在他完工之前,想法子跑路……”
朱充耀懒洋洋的翻了记白眼:“你当这是在野外郊游么,当真是想走便能走的了?”
……
山上正在热火朝天的忙沟通地势挖渠道,山下也没闲着——另一拨鞑靼人正在忙着“填路”。
“这拨鞑靼人,到底是在整啥?”晏劲松瞧了一眼对面,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原本认为鞑靼人是要在土城北面的东西两角填出两条路来,可一日下来,鞑靼人在山壑内已然填出的两条“路”上又不断加宽加高,现如今已然成了两堵奇厚无比的“墙”——这两堵“墙”连着山脚,在距土城几里远的山壑内平地升出,竟隐隐约约达到了半个土城高。
“兴许鞑靼人是想站在这两堵‘墙’上,与我土城来个远距离对攻?”向正君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眉头大皱。
晏劲松大摇其头:“这距离连火炮都够不着,甭说是鞑靼人老掉牙的‘回回炮’了……”
向正君一想也是——火炮若是够得着,老子们早他娘轰他个稀巴烂了!
“鞑靼人今儿下午的一趟进攻,想来也只是在试探”,晏劲松眯着小眼睛,瞧着对面火把通明,仍是在不断给两堵“墙”加高加厚的鞑靼大军,“见我城内大军充足,守备森严便即刻退了军。可转眼却他娘的忙着在山壑内填出两堵‘墙’来?吃饱了撑得没事干了?”
向正君摇了摇头:“鞑靼人这般做法,必是有所图谋,可在山壑内填出两堵‘墙’来,到底能有什么用?”
“嘶……”晏劲松吸了口气,“这两堵‘墙’也真他娘的有些邪门,你觉没觉着,这两堵‘墙’正对着土城北面东西两角,恰巧是将土城给包揽在其中了?”
向正君一愣,继而翻了记白眼:“正对着东西两角,不就是将土城给包了?”
真他娘一句废话!
“可鞑靼人为什么偏要整出这么两堵墙来,将土城给包揽在其中?”
向正君又是一愣:“你问鞑靼人去罢!”
……
晏劲松碰了一鼻子灰,只得又定定的瞧着对面山脚。
他越瞧越觉着古怪:“你顺着这两堵‘墙’,一直向山上看,有没有看出什么来?”
向正君定睛一瞧,却仍是给了他一记白眼:“乌漆墨黑的,啥也看不出来!”
“啧……”晏劲松大为恼火,“今日白天,你瞧过没?你没见着顺着这两堵‘墙’一直往上,恰好又是一道山沟么?”
向正君一恍:“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可这又能说明什么?”
“不知道”,晏劲松摇了摇头,“我就觉着这样的巧合,有些太他娘巧合了。要不将这事儿也禀告给副总兵大人?”
向正君双眼一翻:“你给大人送去一道谜语,你觉着大人会很乐意来猜?”
晏劲松撇了撇嘴,只得闭上了嘴——估计副总兵大人是没有什么心思来猜谜语!
“不管怎样,鞑靼人既是要来整这两堵‘墙’,那咱莫若不让他如愿,今夜出城去给他搞搞破坏,你看如何?”向正君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却又突然提了这么个主意。
晏劲松吓了一跳:“大人只教咱守稳这祭旗坡土城,可没教咱出城去同鞑靼人掐架!”
向正君一愣,继而摇了摇头:“我在这边关好说也呆了几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你是同大人一道从京城来的,若有冒犯,你也别往心里去……”
晏劲松一愣……
“鞑靼火筛虽多谋善战,其手下大将也悍勇能征,但也绝非不可战胜,我见着大人与众同僚俱皆对火筛存有畏惧之心,此乃兵家大忌”,向正君微微摇头,“战事才启,便心存畏惧,不敢出关应战,这一战,也基本能预知战果咧……”
见晏劲松愣愣然似有醒悟之心,向正君续道:“这来的还只是火筛帐下先锋大将,大人与众同僚便这般战战兢兢畏畏缩缩,倘若火筛亲来,这战还用打么……”
夜,娇嗔着。羞涩的撩起蒙蒙雾水。
月光如此清冷,颤颤如同一颗颗碎石,轻轻击在晏小个似一潭温柔湖水的心底,轻轻荡漾,尤其是在这冷如水的冬夜,在夜的幽寂中,在这份辽远的静溢里,萧瑟的意境更是令他如梦初醒——未战而先惧,败之始也!R114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