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萧萧,车辚辚,断草沙石滚地乱走,头顶的铅云压得很低,压得天地都有些晦暗,而乌黑的云层不管这些,它们只是兀自翻滚沸腾,宛如狂风暴雨里的海浪一般波涛汹涌,偶有几条银芒在厚重背后闪烁,像是一条巨龙穿行其间,间或露出一鳞半爪。
昆屯高原上终于不再是阳光明媚了,来了这么久,总算看到了此地凶恶的一面了,还恰恰是在这离开的时候遇见。
来的路上,李木是很苦恼的,因为与他同坐一辆车的杨松实在是太烦了,叽叽喳喳话说个不停,还说的都是他不爱听的,现在,在这离开的时候,李木有些怀念杨松的激情和说不完的话语了,可惜,对方如今只有沉默不语。
此番回程,是锦宫城那边来的命令,信使拿着朝廷通知,批评杨松在没有印信和文书的情况下前往任职地,勒令其立马返回,等待下一步的处理。信使是在杨松高台上举望无人时来的,偏生就在这时候,或者说,幸好是在这时候。
马车是随信使一起来的,没有任何耽搁,接上人回治所,收拾好并不多的东西就往锦宫城走了。
在陡峭的山路上,车队吱呀吱呀地来,现在沿着相同的道路吱呀吱呀地走,而车厢里,杨松闭着双眼,靠坐在车厢壁上,与其说是靠坐,更像是瘫坐在那儿,随着马车的晃动左右摆动,只有胸膛的起伏能证明他的生机。
李木现
在不需要靠在车厢壁上来听马车机扩运行的声音了,因为这无言的寂静衬托得车马的喧嚣尤为刺耳,甚至比外面疾风刮过车身的戾嚎还要尖锐,给这趟旅途再添上几分难忍。
“吱呀!”车队忽然停了,杨松察觉异常,虚弱地睁开双眼,身子依旧不肯动弹,而车外传来护卫的声音:“我们碰上一队商队,好像是唐家的,正在和他们交涉。”
听到“唐家”两个字,杨松眼皮不自觉地跳了跳,但也仅止于此了,他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而李木却突然起身,对杨松说道:“我出去看一下。”随即钻出了车厢。
唐家人很明显认出了李木的身份,知道他是唐家大少爷的朋友,所以对他很是热情,言语之间很是恭敬,商队的人时不时地对着李木点点头。
交流活动进行得很快,没多久李木就回来了,只是他并没有返回车厢,而是敲了敲车厢的窗户,对里面的杨松说道:“我已经跟唐家商队交代好了,他们会送你们回锦宫城,我就不陪你了,我要去散散心。”
杨松有些惊愕地坐起身来,李木却并没有给他留多余的时间,在说完之后,已然随风消逝在车队,不知去处。
……
图巴家议事堂内,作为家族最核心的九人再度齐聚一堂,上一次相聚还是千机门驻地完全封闭的时候,距今还没有过去多少时月,如此频繁的聚集是
好久都没有的事情了,只不过大家对于这次的频繁,很是乐见其成就是了。
此次聚集议会与上次完全不同,丝毫没有上次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堂下几人都悠闲地聊着天,瞧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准备聊正事了,而首位上的图巴家家主却仅仅是眯着眼看着,由着众人闲聊。
下首的图巴家二爷忍不住凑过来问道:“大哥,就让这帮小子在这议事堂胡闹好吗?需不需要我管管他们?”
“诶,不用。”图巴家家主微笑着伸手阻止了提议的老人,“由着他们吧,毕竟那个烦人的庄治就这么走了,都没有用什么手段就自己走了,这可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让这帮小子开心开心也无妨。况且今天谈论的,是和千机门接触的事,让他们解除封闭,这又不是什么急事,晚些商议也无所谓,反正现在的谷鸠庄,翻不起浪来。”
图巴家家主自信又从容,智珠在握,这位随时都可能死亡的老人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了那个整个庄子都在他翻覆之间,所有家庭的兴衰都在他呼吸之间的时候,意气风发,好不快哉!
就在图巴家志得意满之际,在议事堂高高在上的他,忽而眉头一皱,仰头看向头顶,可老人只看到头顶见证图巴家历年风霜的木质天花板,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但他四品修行人的直觉告诉他,头上似乎有什么危险在降临。
议事堂里其他正
在欢笑的年轻人察觉了家主的异样,回过身来正准备问问怎么了,“砰!”一声巨响从头顶传来,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亮,天花板破开一个大洞,大洞直通最上面的屋顶,让天光从大洞照进议事堂,光亮的陡然变化,竟一时让议事堂显得有些昏暗。
随着天光一起落入议事堂中间的,还有一团黑影,黑影从屋顶一直砸到议事堂的地板,砸出一个大坑来,议事堂内更是各种碎片洒得到处都是,烟尘四起,积年的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盘旋,化成了一个烟帐,遮蔽了最中间黑影的模样。
“咳咳,看来我们也要像城市那样,布置一个防天空坠物的阵法了。”一个年轻人挥手赶走口鼻前的灰尘,出言打趣道。
旁边的人听完都会心地笑了起来,看不见一点儿紧张,因为没人受到伤害,在场的人也都没有感受到这黑影的灵力波动,估计就是一个死物,可能是天上的陨石,只不过陨石小了点儿,威力弱了些。可最先察觉异样的图巴家家主没有笑,他凝重地注视着光柱里的迷雾。
“嗡!”正当一人准备挥手御灵扫清议事堂中间的烟尘时,迷雾中的黑影猛然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一道青色灵力光罩以黑影为中心,如同鼓气一般膨胀开来,抢在堂中众人御灵防御之前,先一步把他们连同建筑碎屑和尘土一起推散开来。
那七个五
品的图巴家恰似花开一般,被打得飞向四面八方,唯有两个老练的四品老者勉强留在原地。
“你再来阻挡我呀?”冷漠的声音贴着耳朵边响起,音源几乎贴在他的脸上,图巴家家主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那议事堂中央的黑影已经暴起发难,在青色灵力扩散开来的瞬间,对方的身体已经跟着攻击追上来了,而这数米的距离不过是眨眼的事情,敌人已然贴面!
这声音图巴家家主听过,浪子李木,本该随庄治离开的浪子,他怎么回来了?他为什么回来?他是怎么绕过图巴家的阵法预警和防御的?为什么他从天而降,破房而入的时候没有灵力波动?他这一击,会不会杀了我?
在那一瞬间,图巴家家主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干枯缺水的老皮居然冒起了密密匝匝的鸡皮疙瘩,恐惧紧紧攥着他的心脏,他的心脏竟因此而停止跳动了片刻,差点没有恢复过来。
自救!这是图巴家家主唯一的想法,体内的舒缓运行的灵力在刹那变得狂暴,以不顾身体状况的速度运行,正如大堤后凶猛的洪水冲破堤坝,卷着泥石冲刷干涸的河道,总算是激发了他身上穿的那件护身法宝——皑皑冰蚕铠。
图巴家家主身上凭空浮现出一套白色铠甲的虚影,覆盖在图巴家家主的每一处,看虚影的样子好像还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得愈发凝实,甚至最后将变为实质般的铠
甲,而不仅仅是灵力虚影。
“呵。”图巴家家主耳边传来一声轻笑,随即只觉胸前一热,眼前出现了一道强光,在“轰”的一声巨响中,白色铠甲破碎的“咔嚓”声都被掩盖了,只能看见它化成一块块碎片,最后变为灵力光点消散。
而图巴家家主自身则是遭受到了来自前方的巨大推力,在此之后眼里便是四周被拉长的景物,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紧接着,“砰!”身后墙壁被撞碎,天旋地转,“哇”地一下一大口鲜血从口中喷出,剧痛袭来。
李木吝啬得不愿多给被他一掌打飞的图巴家家主一眼,下一秒,他人就出现在图巴家的这位二把手面前,甚至都没有理睬对方双手蓄力的攻击,简单明了的抬起右脚,一鞭腿由下向上地将其踢飞,“滚!”对方就像一枚出膛的炮弹,与空气剧烈摩擦着,以极快的速度撞破议事堂的墙壁,最后“咚”地一声撞在图巴家那口高高耸立的大钟上。
议事堂最初被李木从上边砸开一个大洞,又经受了李木由里往外扩散的范围攻击,最后还遭到图巴家家主和二把手先后对两面承重墙的打击,就算有阵法的稳固,此时也摇摇欲坠,即将倒塌。
李木环顾一眼,看清周围情况之后,不再流连此地,向着图巴家的二爷飞走的方向追去,径自穿墙而过,给议事堂补上最后一击,图巴家议事堂就此轰然倒塌,化
作废墟,将里面七个七荤八素的五品掩埋其中。
李木没有回头看自己的杰作,而是来到图巴家的钟塔顶端,看着那口依然摇晃不定还在震颤的大钟,而后一拳打在大钟上,沉闷的钟声中,这口重达万斤的大钟直接脱离了钟塔的束缚,高高飞起。
李木没有就此放过它,随手一挥,无数的灵力光点像雨点般打在大钟上,大钟因而发出急促而洪亮的鸣响,那声音穿过身体直达心脏,敲打得心脏因此都乱了节奏,幸好大钟材质并不好,在一连串的打击过后,发出最后一声哀鸣,碎成数以万计的碎片散落图巴家的每一处。
大钟碎了,悠长的钟声却依旧在整个谷鸠庄回荡,提醒着所有人图巴家出事了。
李木站在半空,俯瞰着脚下的图巴家,在起伏的钟声中低语道:“图巴家,你们的生死危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