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罗尔觉得自己像是穿越了漆黑幽邃的隧道,一股眩晕感传来,随后,前方亮了起来。
诡影术士父女、死灵法师希斯、知识领域牧师默拉、圣武士阿尔维斯、战士杰克斯,6人共同置身于辽阔的广场。
在东大陆正午的熊熊烈日下,空气沉闷而干燥,像是凝固的胶状物,让人想窒息。
环绕广场的,是一大圈身披黑色甲胃的士兵。他们是帝国的军人,装束整饬、军容庄严。
广场中,上百位身披法袍的施法者围成数个同心圆。蒂罗尔能够认出,其中许多人是诡影家族的术士。
希斯和诡影公爵走了过去,诡影公爵和家族中的术士们站在了一起。
“过来,蒂罗尔。”诡影公爵说。
蒂罗尔捏紧拳头,仍旧伫立在原地,没有跟着过去。
父亲狠狠地瞪了蒂罗尔一眼,叹了口气,放弃了让女儿加入自己的计划。
蒂罗尔移开视线,不禁抬起头,
但在看见天空中的黑甲人型时,蒂罗尔惊呼出声:
“列王之王的化身?”
帝国的皇帝,王的化身,正悬浮于高空中。
她身覆黑甲,板甲上凋刻有神秘的、极富威严感的花纹,深黑的皇冠威严无匹。头盔的面罩遮盖了她的真实面容,但依稀能看见头盔中属于眼睛的位置,透出瘆人的红光。
这具战斗化身,曾经在进攻千层都市虹堡时,被多位施法者联手击败并封印。但在千层都市陷入神国后,列王之王又随手将这具化身救了出来。
看见杀死自己姐姐的仇人,杰克斯也不禁百感交集。
帝国的皇帝,也是所有君主的君主,列王之王,拔出背后的深黑巨剑,将巨剑指向高天的太阳,向下方一众施法者下令:
“开始吧!”
王清楚,自己已将胜利握于掌中!
她选择的路,是将活人在短时间内快速转换成亡灵和构装体魔像,让众生在诸生灵之母复苏后,也能保留自我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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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路有太多隐患,但相比“激活所有遗迹、完成【夜临】仪式,将宇宙中所有神全部毁灭”的另一条路,却正常太多。她知道,亘古之光之外的神,将会站在她这一边!
王在脑海中,盘算着敌人与盟友的组合。
——宇宙仅存的九神中,
机械之神已为王所戮,机神将活人转换为构装体的技术,也被王所掌握。可能碍事的正义之神,惩戒领主,也在另一场神战中,成为了列王之王的剑下亡魂。宇宙第二强大的神只,低语暗梦,则亡于夏伯伦之手。
还活着的六位神只里,
列王之王本人,自然不用说。
亡语少女,是不死者文明的遗民,在自己的文明被取代后,于漫长的时光中最终登神。列王之王没有询问过她的意见,但是,既然王的计划可能让亡灵堂堂正正地重现于世,王相信亡语少女不会反对。何况,【夜临】仪式完成,亡语少女也会消失。
白银女士,这位自私的守财奴,珍稀自己的性命远超众生的命运,对毁灭自己拯救众生的计划,恨之入骨。王和白银女士交谈之后,女士成为了王的盟友。
讪笑小丑,是玩世不恭的诡术之神、对任何事情漠不关心的谎言之主。她甚至为了夺回自己的力量,而不惜削弱了对母神的封印,让末日提前。王相信,小丑不会成为牺牲自己拯救众生的英雄。在王向小丑说清楚利害关系之后,这位谎言之主也答应,阻止【夜临】仪式的完成。
伟大母亲,也就是诸生灵之母的碎片,正在复苏的过程中。列王之王的计划,虽然会让众生在母神复苏之后依旧保留自己的意志,而不至于成为母神的奴隶,但至少不会阻止母神复苏。母神更厌恶的,毫无疑问是尚未复苏就被毁灭的命运。因此,母神也会站在她的这一边。
唯一的敌对神只,只是亘古之光而已!
不久之前,王分别与白银女士、讪笑小丑、伟大母亲进行谈判,说服了三位神只中每一位。
“夏伯伦啊,”王在心中低语,“你不让我伤害你的盟友,却漏算了,你的敌人,可不只我,还包括每一位神只!”
地面上,默拉双手抱拳,似乎在祈祷。
列王之王知道,这个层次牧师,有概率调动亘古之光神力干涉现实。但王清楚,光无法理会凡人的祷告了。
因为哪怕是至高的光,如今恐怕也自身难保。
·············
无名的星球。
夏伯伦面前,幻影再度褪去。
眼前只剩下了无垠的焦黑大地。黑水晶材质的华丽遗迹,伫立在光秃秃的大地上。
“继续投影。”
牧师少年第3次举起水晶,五彩斑斓的光再度覆盖了前方的大地。
愈发虚幻的投影显现。
这一次,投影显示的是更往后的时间。
夏伯伦看见,
不死者的城市,只剩下断壁残垣。
往日恢弘华美的建筑,只余砖瓦,满布青苔,杂草从倒下的巨型高塔遗迹中长出。
——这标志着,生命战胜了死亡。
在断壁残垣之间,夏伯伦远远看见,一个渺小的身影。
一个,少女。
她的五官苍白柔美,衣着朴素无华,没有血色的皮肤说明了她的亡灵身份。
正是亡语少女。
亡语少女从青苔和杂草中走过,以古代遗民的身份,穿越被污秽的僭越者毁灭的城市。
夏伯伦知道,在真实的历史上,亡语少女并没有感染生命瘟疫。
夏伯伦没有说话,只是悄悄跟在了亡语少女的身后。
尼莫愣了半秒,也跟了上去。
他们看见,亡语少女走进了黑水晶的遗迹。
——活物组成的军团曾经想要毁灭这遗迹,摧毁完美文明在历史上最后的痕迹。
但是它们失败了。
利爪和牙齿无法在光滑如镜的表面上留下哪怕一丝刮痕,顶尖的法术或许能够造成破损,但要不了多长时间,遗迹又会自动修复如初。
亡语少女走在光滑如镜的地表上,穿过一个又一个六棱柱和五棱柱,旋即,在遗迹中心的水晶球前,半跪下来。
夏伯伦保持距离,远远地观望着亡语少女。
亡语少女抚摸着一个光滑的棱柱表面,自言自语。
她的声音低若蚊呐,但已是传奇牧师的夏伯伦,却能够听清每一个音节背后的顿挫和起伏。
“庞格罗斯先生,没想到,我们终究还是失败了。作为仪式参与者的你,和其他议员成员们,最终一个都没能剩下。尽管你们的拼死反击,重创了诸生灵之母,让她陷入长眠。”
夏伯伦神色暗然。
庞格罗斯果然还是死了。
在【夜临】仪式彻底完成前,活物组成的军团杀死每一位仪式参与者,打断了仪式。
紧接着,亡语少女从兜中,掏出了一个光球。
这光球仿佛汇聚了亿万光辉,光芒之中隐隐闪现出许多晦涩玄奥的数字、符号和奥术公式。
夏伯伦眯起了眼睛。
这是,亘古之光?
不对,应该是亘古之光的化身。这个时点,【夜临】仪式已经完成了一半,诸神被囚禁在星界深处的监牢中,本体无法降临凡尘。至于亡语少女,彼时可能尚未登神。
亡语少女询问光球:
“文明之神,你是衔尾者,拥有时光的权柄,从诞生的一刻就知晓直到自己毁灭的一切。甚至有人说,你在毁灭的那一天又重新穿越时空,穿越回到了自己诞生的一刻。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这样的未来?”
光球飘到了少女的头顶,舒缓而悠长的声音,从光球中传来:
“预言并不总是有益的。
“在时间的长河里,所知悉的越多,所能做的就越少。
“完美的全知者并不存在,我知悉未来的自己每一时刻的所思所想,知道未来的自己在哪一秒欢乐又在哪一秒悲伤——这也就意味我失去了自我意志。
“过剩的知识是自由意志的反面,无知是有思想者的特权。
“我能看见未来,却只能让时间本身按照正确的轨迹行进下去。倘若我有能力去改变我看见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看不见。”
夏伯伦记得类似的话,尽管可能不那么清晰。这是默拉告诉他的,正确的预言观和时空观。
他密切注视着光球和亡语少女。
光球下降了一些。
光闪烁着,像是在舔舐亡语少女苍白的脸蛋:
“我看见了——或者说经历了——这样的未来。我看见了你登临了神座,成为神只。我也看见了,庞格罗斯并未真正逝去。
“他在魂飞破散之前,使用了未曾尝试过的禁忌法术,让自己转生。”
亡语少女望向光球,恭敬地道:
“无始无终的永恒者,万古的衔尾者,请在时光逻辑法则允许的前提下,告诉我,你所看见的景象。”
光球说:
“我看见庞格罗斯失去了许多记忆,在被污染后的宇宙里,转生成了不同的活人,一世又一世。未完成仪式的阴影力量,还残余在庞格罗斯的灵魂之内,等待释放的时刻,只是需要合适的时机才能唤醒。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踏上了航船,和伙伴一起穿越风暴,被潜意识引导向那四座遗迹其中之一,却因为不是施法者,无法唤起使用灵魂中的阴影,而无法激活遗迹;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在永恒的冬日中坚守正义;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潜意识里还没有忘却自己的起源,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新世界活人对死灵术的看法;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还是像过去那样离经叛道,他重塑自然的定义,认为星空依旧是大自然的一部分。
“我看见他在某一世里,是崇拜我的牧师,我帮助他以施法者的身份登临传奇。他成功激活了一座又一座遗迹。”
听到这里,夏伯伦的胸中勐然一紧。
原来如此吗?庞格罗斯和其他梦境里“游戏存档”,是夏伯伦真实经历过一世又一世。亘古之光是时间之神,也是地球梦境的编织者。每当夏伯伦在名为地球的梦境里,控制地球小号进行重要决策,亘古之光也可以将这内容以神谕或类似的方式,转达给历史上的另一个夏伯伦。过去、现在和未来悄然自洽。
而夏伯伦身旁的尼莫,粗犷而富有野性力量的脸庞,也为之动容。
亡语少女又问光:
“那么,在那一世里,庞格罗斯成功了吗?”
光说:“我不能说。”
亡语少女问:“为什么?”
光回答:
“因为,他正听着我们的对话。”
夏伯伦背后发麻,一股寒意深入嵴髓。
他走了出来,和亡语少女、亘古之光对峙。
光球轻轻飘来,缓缓闪烁,伴随银铃般悦耳的声音:
“我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你投影出的蜃影,是历史上真正亘古之光的倒影,马上便会消失。不过,告诉你这些,我作为一个投影,也已完成了使命。”
夏伯伦伸出手,试图触碰光球。
少年白皙的手即将触碰到,仿佛汇聚了亿万光辉的光球时,
梦再次碎了。
亘古之光和亡语少女,像是沾了水的画,融化在空气里。
夏伯伦叹了口气,转身走向尼莫,打算离开。
反正,他和尼莫,都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尼莫却站在原地,一脸困惑,他抬起手,指向了夏伯伦的身后:
“刚刚消失的蜃影,亡语少女的蜃影,为什么又出现了?”
夏伯伦心中一颤。
他勐然转头,亡语少女重新出现在,她消失的地方。
少女没有倾国倾城的面容,但是脸庞轮廓柔美温和。她披着简朴至极的亚麻布衣裳,站在无数黑水晶几何体之间,遗世独立。
“不,尼莫,”夏伯伦说,微微眯起眼睛,
“这个亡语少女,不是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