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长瞥一眼虞郁语,道:“你肯定不是山人,而是汉人。”虞郁语吃了一惊,她自问在伦有谷这么久,已完全融入了山人之中,村中之人没有一个人怀疑,哪怕是速霜也是因为之前认识她这才识别出来的,忍不住问道:“族长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族长身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你身上的味儿不对。”虞郁语不自主闻了一下,没有什么异常的,她甚至为了融入山人,之前用的胭脂、水粉都撇掉不用了,道:“什么味儿?”
族长道:“大山刻下的烙印,山泉浇灌的痕迹。”这话用山人语言说起来十分押韵,如同歌曲一般,想来是当地的谚语。
祭祀的地方就是上次焚烧百草山庄之人尸体的地方。虞郁语终于明白了,像这么大的仪式,就算是将军亲自主持,也不可能没有村中的长者来参与。只是这种事情在天王阁时都是霍成君亲自主持,霍成君本来年纪就不大,其他人都是她的属下,她习惯了,所以没有察觉异常。
一行人到来之前,已经密密麻麻地来了许多人,虽然看不到,但人的气息是掩盖不住的。有的人看到老者,纷纷跪拜,大声呼号道:“拜见族长,拜见长老。”身后之人也跟着拜倒,一瞬间祭坛周围都是拜倒之人。到了祭坛,白雾和过去一样没有弥漫在祭坛附近,能看到更多的人,有的明显是带病而来,有些年纪大的,竟哭的涕泗横流。
青缦微微皱眉,这样集会,只怕是会传染得更多,但现在改规矩,只怕是得罪了整个村子的人,只好暂时忍耐。
族长登上不高的台子,下面的组长已经把各家存放的祭祀之物取出,快速摆好祭祀之物,和中原的少牢、太牢不同,用的都是当地的野果、山禽、野兽之类的,尤其还有一个巨大的虎头,十分威武。
族长和三个长老脱掉了鞋子和全身上下的衣衫,虞郁语眉头微蹙,向旁边一瞥,却见无论男男女女,都恭恭敬敬的双手抱拳,低着头对着祭坛,暗忖:是我太敏感了。难不成这就是长老说的“味儿”?刘爽如何能模仿的如此“对味儿”?
村民组长很快给族长和三个长老换上祭祀的衣裳。族长是一身赤红色的长袍,一直拖在地上背后还有三尺,头戴一个纯红色的高高的帽子,乍一看是竹子做的,被染成了红色。三个长老一个是黄色的长袍,另外两个分别是深青色长袍,都只是及小腿,下面还有三寸左右小腿露着。
祭坛之下的火堆也铺满了竹炭,旁边还站着四个手持火把、上身赤裸的汉子。其中一个人明显已经感染了瘟疫。
族长站在台上,双臂展开,双手高高扬起,仰头对着天空,口中大声念着什么,青缦瞥一眼虞郁语,虞郁语摆摆手表示这段自己也听不懂。速爽道:“这是向上天祷告之意,据说用的是古语,大概意思是山民蒙难,上天保佑之类的。”
族长说话很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停下了,姿势没有丝毫的变化。山民纷纷拜倒在地,速霜也忘了自己“被点穴道”,跟着拜倒,双肘撑地,双手向上。
青缦和虞郁语见状,也单膝跪地,低着头,不显得那么突兀。
山民也大声诵读了一遍族长之语,这时,丝竹声瞬起。却是一群身着各种奇装异服之人开始演奏,曲调和汉人的截然不同,和那日虞郁语听到的也不同,听着十分悠扬绵长。
随着音乐起,四个手持火把的汉子上前,将火把放在竹炭周围,竹炭很快就燃烧起来。黄衣长老纵身跳下,青衣长老也跟着跳下。青缦面露惊愕之色,竹炭之火十分滚烫,这一双脚只怕是要被跟着烧成黑炭了。
三个长老跳入火中,随着丝竹声翩翩起舞,他们年纪虽大,走路时都觉得慢吞吞的,但进入炭火之中,却如同活的一般,举手投足,抬身踢腿,如同青壮年一般。
随着三人舞动,四个赤裸上身的汉子也跟着在场周围绕行奔走。这时,族长已经从祭台上走下来,来到青缦身边,道:“待会儿他们跳完,你和我一同上去,我会交代事情。按正常来讲,之后就交给你了,但是你不会山民之语。汉话在速风伦的影响下,很容易让山民反感。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先告诉我,到时候你以天神之姿出现,不与寻常人言语,皆需要我这个人间使者传话。之后我会选出使者的助理,这些人都会汉话,对汉人也没有那么仇恨,你交代他们做事,但你不要讲话。”
青缦蛮女出身,对这些事情太了解了,默默点头。
这个过程很长,火焰从祭坑边缘,一直烧到中间,最后整个祭坑都是一片火焰,但火苗不高,三位长老在竹炭上不停跳跃,一沾即走。
随着火焰渐渐熄灭,整个祭祀才算结束,村中的鸡已经开始打鸣,天已经快亮了。族长拉着青缦的手缓缓走上高台,大声道:“经过我们一夜祈祷,上天终于派遣了一个神医下凡。”
青缦用阁依寨的语言道:“上天保佑伦有谷。”村民面面相觑,表示听不懂。族长故作神秘地点点头道:“神医说她一定能治好伦有谷的瘟疫。”
青缦继续道:“我们要选取某些房间作为‘疠所’,把所有患病之人集中一起收治疗,村中年富力强的,可以在我的指导之下接触病人,身子恢复的不会再得,要协助我照顾病人。”
族长依言“翻译”了:意思虽然是相同的意思,但是是青缦之前交代的,他只要把话语凑得和青缦差不多长就是了。
青缦说一句,族长跟着翻译一句,然后顺便指定村中之人。
村中之人越听越是惊愕,因为青缦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竟然能直接点出名字,对她更是拜服。
青缦交代的很短,毕竟这里面有不少病人,他们已经站了一夜,估计已经到了身体的极限,细致的事情只能边做边交代了。
最后速霜、虞郁语、稻花和她的六个姐妹、稻花的父亲、思锐都被选入陪同青缦治疗病人的小组。随着族长三声“哈拉~”整个仪式才算结束。
青缦顾不上辛苦,先去找了几个病重的,虞郁语和速霜也把仅有的一点儿药给到青缦。
青缦让她们二人先去协助村民腾出屋子给病人,其他有亲戚的,有朋友的暂时住在一起。病人用餐和未染病之人用餐也彻底分开。
速霜本来已经感染,但一夜折腾下来,竟不知不觉地好了,不禁感慨青缦医术之神。
二人武功高强,力气自然不小,只是没想到自己高强的武功最后都用来搬东西了。
族长也亲自带头,领着三个长老和村民点火焚烧制生石灰。又率领几个没有感染的组长挨家挨户煮生石灰“驱邪”。
青缦一面治病,一面配药,只有煮药、熬药的时候稻花等人才能帮得上一点。晚间时分,日月也赶了回来,带来了不少药。山中本来药草就很多,但村中的医生要不都被百草山庄之人诱惑离开,要不死于非命,浪费了一大波好的草药。
日月虽然也不太懂看病,但和青缦相处的久了,或多或少了解一些,配合也更加顺畅。她察觉稻花等三女由于有习练舞蹈,脚步轻盈,亲自带着她们识别各种草药,带着她们上山采药。没几日她们已经能轻松地辨别出各种药草的不同,不需要日月陪同了。日月有了更多的时间帮助青缦治疗。
青缦看了几个病人之后,也察觉出他们都是感染的风寒,并不十分严重,像虞郁语、速霜、日月等高手,根本不需要防护,也基本不会被传染,只是无法理解这种风寒为什么传染速度如此之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月等人也知道如何给患者治病了,除非是十分重症,都不必青缦亲自处理。青缦累了几天,终于可以稍微歇息一下。
随着治愈之人越来越多,此消彼长,每日能看的病患更多了,不到半个月,终于治好了最后一个病人。
随着半个月的相处,村民对于青缦越来越敬畏,都唤之为药到病除的“医神”。与之相对的,日月却被称为“医神童子”,日月只能无奈地苦笑。
这日,族长再次将众人召集在一起,感谢“医神”协助,仪式和之前的也差不多,只不过这次是白天,大家看得更清楚。
仪式渐渐进入尾声,族长再次把青缦请上了高台,和之前一样,青缦只要装模作样就好了。青缦道:“上天保佑伦有谷所有村民。”族长面色微微一变,道:“天神说,大汉兴盛,山民万万不可与大汉为敌。不然的话下次会降下更大的瘟疫。”说着,族长立刻向青缦拜倒道:“山民上下谨遵天神之令。”
青缦听不懂山民语,正莫名其妙间,村民也纷纷拜倒,重复族长的话语。青缦以为是他们在感谢,这些天这样的情形也不止出现一次了,不以为意,上前将族长扶起。
族长起身扶着青缦下台,虞郁语立刻来到她身边,将刚刚族长的话翻译给了她。青缦急中生智,随手扬起漫天白灰,这本是生石灰泡水后熟石灰粉末,又在空气中暴露了许多天,早就不再滚烫,本来是想着留作他用,没想到这个时候有了大用。
在白雾之中,青缦飞身而起,同时射出钩强,自身的速度加上高强的迅捷,如同瞬间从眼前消失一般。
村民们惊叹连连,以为是“天神归位”,纷纷拜倒。
族长也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重新返回高台,拜倒在地,高呼:“恭送医神归位。”村民跟着高呼,磕头不止。
族长磕了三个头,这才起身,道:“我等年事已高,合当退位,以后村中之事还是交给大小姐了。”说着,在速霜惊愕的表情中,缓缓走下祭台,和三个长老向远处的老房子走去。
村中所有人跪倒在地,神情复杂,有的欣慰、有的欢喜、有的难过、有的甚至痛哭流涕。速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族长走后,现场陷入了喧嚣之中,虞郁语大声道:“请大小姐上台。”
这只是个三尺高的台子,但在村民心中却十分神圣,只有族长才有资格上来。青缦是“神”,所以被族长请上了祭台。哪怕是速风伦,掌控了整个伦有谷,宁可废除了大量的祭祀行为,也不敢随意上这个祭台。族长最后一句话,却是把祭台之位让给了速霜。
速霜这几日一心扑在瘟疫上,每日只睡两到三个时辰,对于和族长之争,疲倦地没有精力考虑。这时忽然被虞郁语推到台上,脑中瞬间空荡荡的。面对眼前乌央乌央的村民,没有过去的意气风发,而是眼前一黑,阵阵晕眩,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村民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虞郁语正要冲上,却见速霜一个鲤鱼打挺,瞬间弹了起来。却是落地的瞬间,脑中电光一闪,急中生智,脑中顿时有了千言。
速霜道:“感谢神,感谢族长,感谢长老,率领我们度过了疫情。让我们感谢神、感谢族长、感谢长老!”速霜带头,对着祭台背后拜倒,五体投地,施个大礼。
青缦和族长都是从祭台背后离开,因为只有那里只有速霜、虞郁语等数人,没有村民。
速霜跪拜完毕,起身道:“诸位村民请起。”村民们稀稀拉拉地爬起来,速霜继续道:“诸位村民,这些日子大家辛苦了。如今大疫已过,当先恢复秩序。各组长清点本次疫情中去世的人员和人数,发下抚恤。同时各组长也清点这次疫情中的有功之人,一一报上,论功行赏。军中各队,先按原来的布置布防。萨克夫人负责拆除疠所,还屋于民。”